长江童话
长江童话文|叶序幕·下游·应天府有道是“千里江河出南门,万卷锦绣汇京城”。时值一月,此时的应天府已是披上了雪的衬衫,青砖黑瓦与白雪勾勒出一幅典型的江南水墨画。城中不时响起噼啪的烟火声,在爆竹的点缀下银装素裹的应天又添上几分喜庆,显得热闹又欢腾。但有一个人,却开始皱起眉头。泽江站在应天府外,低头看着长江水从他脚下缓缓流过。寒风微微吹动他的青衫,自然的清新气息使他的眉头挑动了一下,紧缩的皱纹也略微松了下来。多好的江,多美的城啊。他这样想着,蹲下身子,将手放到江水中,默默感受着清冷的水从手边滑过。许久,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往常这个时候的长江水,虽然冷,但却已经有生命活跃在其中。但这一回,这江水却如同窒息一般,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一丝寒意从手中传来,迅速遍及全身,他抽出手,起身望向西边。那是长江流下来的地方,刚好,也是太阳落下的地方。爆竹声渐渐停息,在最后一次回望长江后,泽江和太阳一同返回了他们休息的地方。此时的他已经清楚自己将要做些什么了:顺流而上,去看看长江出什么事儿了。清晨,太阳才刚刚踏着晨光而来,泽江就出发了。雪停了,清爽的空气不禁令他加快脚步。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略带焦急的青涩的童声:“等——等等!”泽江回头,远处的男孩连忙再次加快脚步,赶了上来。男孩名叫余江,是泽江的徒弟,他是在江边被捡到的,泽江便给他取了这样的名字,意为“长江的孩子”。可怜的孩子一大早醒来发现师父不见了,什么都顾不上,就顺着脚印找了过来,中途还跌了一跤,落得满身是雪。“师......师父。”余江喘了口气,“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一大早就走了。”“去长江上游,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去很久吗?”“可能吧,而且会有危险,你就留在这里吧。”“不要!我要跟师父一起走,而且我可以保护自己。”余江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师父。泽江没有回答,他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余江,提醒他找件厚的衣服穿上,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随后,两人的足迹开始延伸,沿着河流一直向西,只有长江才知道,他们到底要走多远,要走多久。在他们的背后,一株桃树立在雪地里。距离她开花还有一段时间,在这些日子里,她悄悄地从积雪中得到她所需要的能量。至于绽出花儿来,还需要一个契机。 中下游·汉城雪下的好大,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但寒冷的雪对一些人来说是致命的。似乎是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温和的江水融了冰雪,变得无情起来。这水舀了,既不能饮用、也不能养稻,这瑞雪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凶兆,许多的作物都冻死在了夜晚——放在往年,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每天一大早,汉城内的人都会成群结队地出发,去山里的泉中取水。每至此时,人们都会看到一个青绿色的身影穿梭在人群和树林之间,给他们提供帮助。“这边!这儿有泉水!”“大家不要抢!一个一个来取,都有的!”那是一位清瘦的少女,可就连城中最年长的老人都辨别不出她是谁家的女儿,每当有人问及她的姓名时,她总是眨眨眼,笑而不语,然后快速跑开了。有好事的人偷偷跟在她的身后,想知道她的住所,但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少女就会消失在树林中,人们往往无功而返。据夜晚出城的人说,有时会见到她坐在树上,安静地看着长江从城墙边流过。那段时间,城外总是会传来洞箫的声音。那声音悠扬舒缓,又似乎带着些悲伤,如同在暴雨中母亲的手,穿过风雪和房屋,轻轻抚摸着因饥馑与严寒而难以入眠的人的心。谁都明白这箫声是从何而来——少女的腰间永远别着一只竹子雕成的管箫。半个月快过去了,食物开始成为首要问题,有的人开始吃雪。每到清晨,人们总会发现一些躺在雪地里的人,他们把积雪当做自己的被褥,再也没能醒来。夜晚的人们听不到洞箫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城中传开了一个“新闻”:少女其实就是旱魃,是她带来了灾难。古云“旱魃为虐,如惔如焚”,说的就是一位青衣女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长江出事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不知名的姑娘。至于帮他们找泉水,那是上天派她前来赎罪的。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人们还是在为生计而奔忙,草根吃完了就拨开雪吃草皮,然后再扒树皮吃,就着泉水咽下去。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城外出现了一座用粮食袋堆起的小山,青衣少女站在一旁。她的脸上多了丝疲惫,但依旧洋溢着笑容,让人看一眼仿佛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她一只手朝人们挥舞着,另一只手弯作喇叭状,并用她那清脆的声音喊着:“这边!这儿有粮食!”人很快从城内走出来,在门口站成了黑压压一片,但没人靠近她。先是一片死寂,而后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少女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炙碳一样的红瞬间爬满了她的脸颊,她转头跑开,消失在雪线的尽头。雪下的很大,她的身影很快就被白色抹去了,人们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大家不要抢!一个一个来领,都有的!”食物是从何而来的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都领走了自己的那份救命粮。袋子的数量不多不少,每个大人算一份,两个小孩共用一份,恰好取完。自那以后,每隔几天,城外就会出现一座小小的粮食堆,但人们再也没能见到那青色的身影,再也没能听到那久违的箫声。有的青年结成队,想再上山找到少女,可他们连半山腰都没走过,就迷失在了风雪之中。醒来时,已经是在家中的床上了。雪还在下,江还在流,缺水和少粮是生活的主旋律,人们似乎意识到,这跟她没有什么关系。清晨,少女依偎在一颗树上,那树的叶子早已是耐不住寒冬,纷纷脱落了。多日的奔忙使她心力交瘁,有些劳累了。忽然,她的耳朵又一次挑动,少女的眼随即睁开,如同换发新生一般闪着光。她起身,轻轻跃起,落到树的顶端,树枝略弯,却没有要折断的迹象。寒风依旧在呼啸,江水依旧在流淌,但她却从千篇一律的乐章中听到了一丝美妙的杂音:那是略带沉重的脚步声,是自远方而来的旅人的象征。更令她惊喜的是,那声音的主人,有两个!远处的两个黑点逐渐变大,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大人身着靛色长衫,背着个小包裹,小孩身上的衣服似乎是拼凑出来的,跟在大人身后。正如她所预料的,两人经过了长途跋涉,身上的衣物都有些破旧了。又是一跃,少女落到了二人面前。小孩吓得连退了几步,大人却面不改色,略带微笑地向来者解释到:“余江,我收的徒弟。”被叫到名字的余江忙从泽江身后走出来,朝少女打了个招呼,后者笑着从身后变出一颗方糖递给余江,作为回礼。吃了糖的余江坐在江边的石头上,用手轻轻搅动江水。泽江和少女在他身后交谈,至于谈话内容,他在路上就知道了:首先是搞清楚长江出了什么问题,其次是来汉城寻求帮助。余江看到江对面光秃秃立着几颗树,连树皮都被扒得一干二净,上面落满了雪。不出一会儿,两人结束了谈话,也来到江边。少女弯下腰,用纤细的手在雪地里翻找,很快拾起了一片枯叶。她将手一甩,那叶子飘落到了水中。她的目光从叶子转到泽江身上,说:“关于长江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但你的猜测应该不会出问题。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艘船就当是尽我的绵力了。”余江这才注意到,刚刚落到江上的枯叶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的乌篷船,稳稳地停在江边。“这艘船能带你们逆流而上,应当可以缩短不少行程。最后一点,算是我个人的请求——长江是百姓们的根,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春天到来的那一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泽江看着少女难得认真的表情,反而笑了:“当然,长江也是我的命啊。”随后,他带着余江走上了乌篷船,船像是有灵性似的,等他们坐稳之后才慢慢开动,向西驶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悠扬的洞箫声,箫声穿透风雪,伴着他们渐行渐远。船篷里,余江不禁问到:“师父,你们是朋友吗?”“算是吧,老朋友了。”“她还给我吃过糖......”他猛得想起了什么,囔囔到:“我还不知的她叫什么名字呢。”泽江笑着指了指船尾,说:“你可以问一下,她听得到的。”他于是跑到船尾,此时已经看不见她了,于是他大声地喊到:“喂——姐姐——您叫——什么名字啊——”箫声渐渐停下,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女声:“我们还会再见的,到时候叫我精卫小姐就好。”那天,汉城的人都听到了箫声。于是,汉城的人都知道了,那位住在山林里的青衣少女,叫作精卫。 中游·宜宾“愚公移山”的故事想必已经妇孺皆知了,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可能没有多少人了解。在很久很久以前,长江中游泛滥,自宜宾而下,大渡河、岷江、嘉陵江三条支流全部失控,四川盆地变成了蓄水的大盆,遍地积水。昔日的巴蜀天国成为了瘟疫和病虫的乐园,良田被毁、民不聊生。年近耄耋的愚公此时正好在四川,亲眼目睹了百姓苦楚的他决心带领人们“杀”出一条生路。他日夜兼程赶往宜宾,在几乎半个宜宾城都浸没在水中的情况下,他先是把老弱病伤安定下来,再指挥青壮年进行抢险。在那个年代,对人群进行调度还远没有如今这般方便,但人们一听说是愚公来了,就不假思索地按照指挥去做,局面很快稳定下来。随后,愚公组织队伍前往三条支流修筑河堤和大坝。在此期间,愚公自己做了两件事情:第一,找到已经隐居了的神农氏,请求他给自己一段建木的树枝;古云“上有九枝,下有九枸,名曰建木”,这建木是通天之树,其枝也有通天之能。第二,求访大禹,并向他借走了一根手杖,那手杖曾是治水时期用来稳固海浪而造的法宝,名曰“定海神针”。做完这两件事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宜宾。此时的巴蜀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潮湿、闷热、虫害、饥饿无时无刻不对百姓的生活构成威胁,长江水一改母亲河的模样,继续放肆地奔涌着。抗灾的人锄断了稿子,就用手挖出泥土,堆在河岸上阻挡江水,如同螳臂当车。希望似乎在逐渐远去。见到愚公归来,有人主心骨的人们又重新点燃了勇气,再一次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他找到一处低洼的地方,让人们排尽其中的江水,筑起河堤。愚公用手杖撑着自己,小心地走到空地上,虔诚地将建木的树枝插上。这株幼苗在长成后,虽然不能像真正的建木那样成为飞升的通道,却能作为四川天然的水利枢纽,成为巴蜀温室最大的遮阳伞。但现在,她毕竟还是幼苗。正当愚公准备插下手杖时,不知是谁在堤上尖叫了一声:“小心!”他蓦然抬头,看到一束水柱从河堤的裂缝中霎时而出。几乎是一瞬间,那水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他压过来。隐约之中,他似乎又听到一句:“快跑啊!”愚公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而且,他本来就没打算跑。一切是来的那么突然,江水转瞬之间吞没了一切,但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江水又退回去。堤上幸存的人看到,在距离建木树枝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那根手杖就矗立在哪儿,闪着金色的光芒。江水退去了,建木长成了,百姓又有了生活的希望,但愚公,却再也找不到了。人们更愿意相信,在危机到来的最后时刻,愚公的精神感动了上天。他羽化成了神仙,去往了没有痛楚的天国。于是,人们在那株建木前建起了祠堂,年年香火不断,祈祷风调雨顺,这就是“愚公祠”的由来。至于那手杖,则被送回了东海,后面的事......停下的船将泽江和余江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如今,高大的建木阻碍了温暖海风的北上,因此,自宜宾以上,长江开始结冰。泽江跳下船,余江紧随其后,乌篷船随即变成了一片枯叶,被江水裹挟而去。看着叶子被冲走,余江的脸上多了一丝伤感:“我本以为他会有幸福的结局。”“他当然可以,但那就不是他了。”泽江逆着江开始行走。“愚公也是,李冰他们也是,他们都是伟大的人。自古以来,长江养育了一群这样的生灵,他们吃苦耐劳、任由环境变迁、忍受着天灾的困扰,但他们从不放弃,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一个又一个神话。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淘不尽的是勤恳的百姓,带不走的是坚挺的信念——看,那就是证明。”天门中断,长江在这里冲出了一个大大的凹槽。一座祠堂如同魔术般跃入他们的眼帘,桃花源一样的美景向他们展示着巴蜀天国的美丽与包容。朱红色的墙和金黄的屋顶构成了祠堂的骨架,其间点缀着一抹抹绿色,建木的成长使得这座祠堂不得不多次扩建,如今几乎有一座小镇那么大了。泽江注意到,在江边,几位妇女在一边闲聊,一边清洗着衣物;一位老农,挂着水罐挑着担,从祠堂中走出来,正要去给作物浇水;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皮球,争抢着嬉戏。长江的变化似乎影响不到这与世隔绝的丰饶宝地,一切都如同太平盛世一般,安宁而祥和。突然,一声极具气势的男声传来:“餐风饮露越重山,真是自在仙下凡。”泽江嗅到了一丝酒气,那气味夹着狂傲与豪放,随着风奔袭而来。顺着声音,两人抬头看向屋顶,檐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正摆弄着一片建木落下的树叶。见到二人,他纵身一跃,将树叶随性一丢,叶子没入土壤,地上立即生长出了一簇草丛。他单脚点地,朝二人作了个揖:“鄙人姓李,单名一个白字,现任愚公祠客卿。二位从远方而来,有失远迎,轻薄了待客之道,惭愧、惭愧。”在一番交谈过后,泽江说明了来意:求一根建木树枝。李白听完,爽朗地笑了几声:“自古便有天道轮回之说,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辈愚公亲手种下的树,终于要发挥它最初的作用了。诸位随我来吧。”说罢,他一袖子一甩,领着二人走到建木脚下。直到站在了大树底下,才能感受到它的高大。巨大的树根盘进地底,很难想象它是由一根树枝长成的;房间一样粗壮的树干一直向上延伸,隐没在交错的枝叶中;繁密的南方的叶子与北边的形成鲜明对比,并在交汇处隐隐显露出太极阴阳的轮廓。好一棵千古奇树!李白和泽江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人抓住余江的一只手,开始踏着树干向上攀登。树干几乎与地面垂直,但二人飞奔起来却如履平地,笔直地向着北边而去。余江双眼紧闭,不敢往下看,只能死死的抓住两人的手。所幸上升的旅行很快结束,三人落在了建木中上部一根较粗的树杈上。余江惊魂未定地站在一边大喘气,而泽江则和李白一起,透过枝叶的空隙俯瞰着地面上的城市。长江依旧奔涌着,其他支流也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祠堂中间星星点点散落着人影,看着他们,似乎时间都变慢了。“袅袅炊烟谷中生,人间巴蜀天上城。”李白感叹到。泽江点点头,四川算是一路走来受长江影响最轻的一个地方了,得益于建木的保护,它的水循环基本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想到这里,他又忆起了那个人:“哎,建木擎天空长久,终不见,少年游。他终归是没能见到自己种的树长大。”“那又如何呢?”李白抽出腰间的佩剑,随手横劈一刀,一根半丈长的树枝应声落下,被他接住。“愚公的行为不单单告诉了我们‘人定胜天’的道理,奠定了四川子弟勤耕苦作的精神,还说明了一个事实:长江的孩子正在长大,母亲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不应该在摇篮中安睡。对地上的人来说,属于‘神仙’的时代已经远去,我们只是沧海桑田的过客而已,换句话说,我们都是记录者,而他们才是历史的作者。呵,扯远了,你不是为了它而来吗,拿去吧。长江的事我也曾派人调查过,大概是源头阴阳失调的结果,那地儿可是个凶险去处,走之前,先换套衣服吧。”泽江接过树枝,听到李白的话,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难得地笑了一下,他用另一只手捶了一下李白:“好小子!”清晨,泽江和余江就出发了,树枝被泽江雕成了棍子的模样,正好当做拐杖。李白把二人送到城外,他没带佩剑,而是带了一壶酒。他将手一横,清澈的酒落在地上,生长出一丛青草。他高声喊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保重,各位!”那天路上,余江发觉师傅显得比平时更高兴,他一边用手中的木杖敲着地打着节拍,一边自顾自地哼着歌儿:“乌篷船,长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游子去,胡不归,往事陈年莫再追,莫再追......” 上游·金沙江风,一头钻进了横断山脉中,在里面横冲直撞;风,在狭小的空间内陡然加快了速度,拼了命似的想把人掀翻;风,夹带着北方的严寒,以势不可当的劲头一去不返。山谷中的寒风激烈地怒哄着,要与这长江一较高下。师徒二人就是在此时走上金沙江岸的。泽江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如此烈风,势必会让这里成为此行最艰难的一段路程。他低着头,仔细地考量,有任务在身的自己,是否能护余江的周全,二人又是否能走过这长江的最后一道天险。他回头寻找余江,后者正在往江中扔石子,旋起一层层水花。“走吧。” 他说。余江于是丢掉怀里的石头,拍了拍衣服,起身靠过来。“师父,我刚刚看到好大一只火鸟飞在天上。”“是吗,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可……那只鸟有三只金色的爪子呢。”泽江再一次回头看向余江,用手中的木杖敲了敲地:“快走吧,你没见过的事儿还有很多呢,走吧。”余江没有注意到的是,泽江也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天空。风很大,天很蓝,空中连一朵云都没有,更别说别的什么生物了。他们开始登山。横断山像是被刀劈开一样,临水一侧几乎与水面垂直,两岸相隔又是如此的近,这也是江水和寒风如此猛烈的原因。峡谷两侧丛生着杂草与藤蔓,如今却都泛了黄。再配上岩石的灰黑与积雪的苍白,江山呈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从前,这里还是一座大山。在治水的时候,为了让江水顺利通过,人们将它凿开,分成两半。江水从中间流过,他们惊奇地发现,峡谷的两侧分别长出了两棵树,树干越长越长,越长越近,最终交织在了一起。两棵树就像是藕丝一样,将断开的山连接在了一起,成为了两地间的纽带。因为山是自南向北分开的,所以山谷中的人们就能看到,太阳从东边的树上升起,又从西边的树上降下,于是两棵树在一起,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晨昏树。他们也被人们认为是阴阳平衡的象征……”一边走,泽江一边讲述着山谷的故事。但呼啸的寒风很快就使余江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索性停止了介绍,用手抓住余江,防止他滑倒。露宿了一晚,两人在清晨来到悬崖边,晨昏树就在脚下。余江小心地探头往下看,那是两棵通体乌黑的树。没有一片树叶,两树交织在一起的地方,有一颗金黄色的果实显得格外突出。“晨昏树百年一结果,树上最多只有一颗果实。在果实成熟后,只有建木做成的工具才能将其采下,否则就要等到百年后它自行脱落。那是晨昏树汇集阴阳两气的结晶,名为‘晨昏果’。”趁着清晨风还小,泽江一边解释,一边找来藤蔓,将自己和一颗枯树绑在一起。“晨昏果是治疗长江的药方。你就站在这,哪也不要去,明白吗?”余江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泽江将木杖系在身后,双手抓着藤蔓,脚抵着岩石,背对着谷底,一步一步地踩着崖壁往下滑去。很快,在最后一脚踏下,泽江落到了“地面”上,他在东侧的晨树上站稳。仔细看的话,晨树的树干其实很粗糙,这使得泽江攀登起来很方便。太阳出现在山谷之中,风渐渐大了起来,泽江一只手抓住树枝来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伸出木杖去够晨昏果。建木轻轻点了一下果实,后者就掉了下来,泽江再一勾,果实就落到怀中。突然,风变本加厉起来,两只手都拿着东西的他难以支架身形,从树上掉了下来,悬在了半空中。狂风将他吹起,藤蔓悬着他在山谷中来回荡着。泽江将木杖横在身前,在即将撞上岩壁的时候撑住自己,再弹起来时,他的双手已经渗出点点血丝了。而后,他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那是余江的尖叫声。就在刚才,站在崖边的余江被风吹得连连后退,他的脚突然被猛地拌了一下,从山顶掉了下来——那是绑着泽江的藤蔓。泽江趁着藤蔓荡到一头的时候,用手强行抓住崖上的一丛杂草,将身子停下。而后他挥动木杖,口中念念有词,山谷中的江水在一瞬间突然停止了奔流,盘旋着向上汇集,形成一根水柱。他将木杖指向余江,江水就如同手一般,轻轻托起了余江。余江再也没发出什么声音了,看样子是昏过去了。江水很急,后来的江水与凝固的水柱猛烈地撞击着,激荡出漫天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彩虹的模样。泽江拿着建木的手很快开始发抖,他咬着牙,额上的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江水。余江身下的江水很快开始下降,眼看就要被后浪吞没。风又加快了速度,泽江发觉天空变得昏暗。他抬头,头顶是一只火红的大鸟,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她带着三只金色的爪子。“金乌!救人!”看到大鸟,泽江的表情转忧为喜,他手心一转,江水失去了控制,余江也失去了支撑,掉了下来。名为金乌的大鸟嘹亮地叫了一声,从山顶俯冲而下,从江水中穿过,接住了他。泽江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啪”的一声,连着他与枯树的藤蔓不堪重负得断开了。情急之下,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外一蹬,以防止自己磕到突出的岩石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手一直抓着晨昏果,没有放开。黑暗之中,泽江睁开了眼,他发觉自己躺在一片平原上,河流从他身边缓缓流过,泽江、金乌都不见了踪迹。太阳已经下山了,周围没有一点儿光,他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适应环境的转变。他认出这是他的故乡,应天。但现在的这儿哪有一点儿生机?荒芜充斥着大地,连空气都是干的。他回头看向河流,那应该是长江,但此时却被冻结,诡异地扭曲在平原上。突然,大地上燃起了火焰,以一种令人惊奇的速度蔓延开来,泽江连忙跨过长江,看着火在对岸熊熊燃烧。他呆住了,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眼前的这一幕:在火海中,一棵由烈火构成的树隐隐浮现,在火光之下绽出繁枝茂叶。冰开始融化,在泽江的这一侧,绿色的草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与对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泽江目睹了一幅磅礴的抽象画。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但随即消逝在了光和暗中。再一次惊醒,泽江眼前的是熟悉的山谷,他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用羽毛做成的床上。看到泽江醒来,坐在一旁的余江惊喜地起身,靠了过来。“金乌姐姐,师父醒过来了。”“他可能是太累了吧,以他的体质,不可能受点小伤就昏过去。”金乌开口说话了,听声音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泽江支起身子,余江手里拿着的晨昏果,现在已经不成模样了。他担忧地看着师傅:“师父……晨昏果……摔坏了……”他摆摆手,说出了内心的那个想法:“重要的不是果实,是种子。”“你还记得那棵树吗?”金乌在身下问到。“嗯。”泽江接过余江手里的晨昏果,将他掰开,露出里面乌黑的种子。“日出东海气汇刚,扶桑之下出长江。晨昏果的种子汇集了阳气,种出来的并不是晨昏树,而是扶桑树。”“好怀念啊,那是我还是十只神鸟中最小的一只,每天看着长江从树下流过,太阳从树上升起。”金乌欢喜地鸣叫了一声,“长江的源头被漫长的岁月侵蚀,阴气堵塞了江水,而扶桑树刚好能够化开坚冰。”穿过山谷,泽江有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他们面前的,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山。金乌在山脚停下,泽江小心地收好种子,从她身上跃下。“长江,好一个长江水,好一个治江人啊……”金乌用力拍了一下翅膀,头也没回地腾空而去。余江看着泽江,后者笑着把他拉到身边,用力抱了一下他:“就说你还没长大吧,等以后再保护自己吧。” 尾声·源头·喀拉丹冬峰已经听不到水声了,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即使是这长江也被冰雪所覆盖,变的安静而神秘。泽江却明白,这寒冰所冻结的只是江的身躯,而长江内部所蕴藏的整整一个冬季的力量,即将展现出惊人的气概。凭借着李白送的木杖,他和余江顺利地登上了山顶——长江的源头、他们的目的地——喀拉丹冬峰。云被踩在脚下,没有在巴蜀时的那种浓墨重彩,余江此时能看到的,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白云、白雪、白山。群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绵延,仿佛一直下去能通到天上去。开始下雪了,老天仿佛在照顾他们登山一样,直到他们在山顶站稳脚跟才开始下雪。雪下得很急,一会儿就把周围的景色全挡住了。余江连忙用衣服盖住头,但泽江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山顶来回踱步,泽江在一处空地前停了下来。他用木杖在雪地中戳出一个洞,蹲下身子,小心且虔诚地将一颗种子放了进去。那是他们在金沙江的山壁上摘下的晨昏树的精华,是生命的象征。再一次小心地埋好种子,泽江起身,举起了木杖。寒风的呼声成为他的号角,圣洁的云霞化作他的披裙,就连纷飞的雪花,似乎也如列阵的士兵,在等待着他的指令。泽江右脚着地,左脚点在雪上,变幻出奇异的步伐;他的双手也开始舞动,上翻下搅,左抵右挥,木杖也像游蛇一样在他的手腕上翻飞。正当余江看得合不拢嘴时,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那雪花真的活了过来,随着泽江的舞步开始汇集到山顶。那根手杖仿佛就是乐师的指挥棒,白雪就像旋律一样,交织在了一起,混杂却又有序,活生生一首自然的交响乐。有声音,光靠雪还是不够的,风也越来越大了,余江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探出头看着师傅。他的双脚没入积雪,如同立根咬岩的劲松,如同他们在愚公祠前看到的那株通天建木一样,屹立百千年而不倒。暴雪铺天盖地而来,鹅毛大的雪逐渐遮蔽了一切。当余江能重新看清时,天气已经恢复正常了。师傅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同的是,他前方的空地被一棵长相奇异的树所取代。那树与晨昏树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她似乎散发着柔和的光。“古有扶桑,烨烨明光。”泽江终于放下了木杖,笔直得看向远方。余江认出他是在看向家的方向,那是长江出海的地方。“这是扶桑树,是古时候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视线内就出现了一抹红色。余江显然也看到了,他先是凑上来,眯着眼努力地看向远处。在看清来着之后,他又高高地挥动着手臂,激动地说:“啊!是金乌!她怎么来了!”泽江笑了笑,没说话。余江当然不知道,古诗的后半句是“金乌三足,伏出其上。”她原本就是住这儿的啊。金乌带着火红流金的翅膀落到了扶桑树上,她身背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就说我们会再见吧。”“精卫小姐!”余江又是一阵惊喜。精卫也来了,她从乌背上露出个脑袋,伸出手招呼二人上来,就如同当初他们相遇时一样。当余江经过精卫时,他看到她朝自己眨了眨眼睛。“自从在横断山脉和你们分别后,金乌可是立刻就来应天府找我了,没想到还是没赶上你师傅弄雪的场面。”“扶桑长成了,长江的冰很快就会融化,我们走吧。”静静感受了奇树的变化,金乌一跃而起。一声嘹亮的鸣声穿透云霄,金乌再次拍打翅膀,而后开始滑翔。他们的身下还是长江,她与之前的模样并无差异,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长江即将恢复他的活力。通天河很快就过去了,金乌回到金沙江,停在了一块峭壁上。“怎么了?”余江看到师傅和精卫都站着不动,金乌也收起了翅膀。“嘘,要来了。”精卫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耳朵灵,能听到远处冰破碎和融化的声音,也能听到山上雪莲绽放的微籁。她能听到,那充满生机的江水越来越近了。地震一般的声音从山谷的那一头传来,长江来了!奔腾的江咆哮着在两壁间来回冲撞,似乎要发泄掉自己被禁锢如此之久的怒火。但山崖不生气,因为凡是长江水拍打过的地方,都生出了荫绿的植被。当然如此,扶桑树下的水总是充满着生命的气息。这绿色很快扩散凯来,由星星点点变成了大片的青翠。绿色很快传递到了晨昏树下,乌黑的树枝上很快爬满了嫩绿的叶芽,这棵老树也充满了活力。师傅忘情地盘腿坐下,看着眼前的盛景。他轻轻挥动手里的木杖,江水被他搅起,勾勒成龙与虎的模样,在峡谷中奔腾。“水过晨昏,虎跃龙门。”这才是横断的虎跳峡。看罢,金乌将大尾一摆,重新冲上九天。接下来他们没有停留,一路飞过了他们来时的地方,最后回到了应天府,他们出发的地方。精卫和余江趴在金乌的背上向下看,凡是长江水重新流经的地方,都焕发出了盎然的绿意。如同山水画一样,江水把青绿的染料随意地泼洒在大地上,颇像一个喝醉了的画师。在空中盘旋了三圈,金乌最后落在了应天府外。师徒二人从金乌背上跳下,环视周围的景色。雪已经停了,太阳终于出来了,城里城外都被暖阳温柔地抚摸,像是饮完美酒般让人陶醉,像是沉睡中的春草即将萌芽般充满活力。精卫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后,她拍拍泽江的右肩,却从左边探出头来。她笑着说:“禹,你也算拯救百姓的大英雄了,为什么还——哈,我管不上这个。这个冬天快过去了,我和金乌姐都还有很多事儿要忙,就先告辞啦。”泽江点点头,精卫就溜回到金乌上,还不忘和余江告别。余江扭头看向师傅:“师傅,精卫姐姐刚刚叫您......禹?”泽江把木杖横在身前,轻轻擦拭,目光却看着前方:“以前的名字了,我更喜欢现在这个——你看,桃花开了。”他用木杖指向一个地方,那里的桃树经过江水的滋润,抽出了一团团的粉红的花骨朵儿,欢快地抬着头,刚睡醒的样子。冬天过去了,泽江知道。长江流过的地方,春天就到了。
有些长,各位分段阅读便可 欣赏佳作超赞: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 https://pics-app.cnyw.net/admin_FsbLrH4XpF1aok8fg1u_Me6G4sVj.png送出团圆月x1 https://pics-app.cnyw.net/admin_FsbLrH4XpF1aok8fg1u_Me6G4sVj.png送出团圆月x1 https://pics-app.cnyw.net/admin_FsbLrH4XpF1aok8fg1u_Me6G4sVj.png送出团圆月x1 :hug::hug::hug: 关注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