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坛杯)有一种记忆叫刻骨铭心
本帖最后由 雨音 于 2025-8-16 23:01 编辑有一种记忆叫刻骨铭心,有一种仇恨叫深入骨髓。
1942年6月11日(农历四月廿八),为了报复民间抗日力量,盘踞在浙赣线据点的日寇于上午9点来到尚经村进行大扫荡。得知消息后的百姓顿时哀鸿遍野、四处逃命。日寇占据村后的山坡高处,架起机关枪向四处逃命的村民扫射,并开始包围整个村庄,实施灭绝人性的“抢光杀光烧光”政策。那些来不及逃离的百姓都消失在熊熊烈火中。大火烧了整整5个多小时后,日寇才撤离。躲在村外六都溪荆棘丛、荒山喜圹里(预先砌成了还没有埋死人的空坟),以及躲在鹅毛山、后金山、后塘殿的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日本强盗烧毁……
这场惨案距今已整整过去了80多年,惨案的许多亲历者都已离开人世,熟悉那段惨案历史的村民也越来越少了。但这场灾难是每一位尚经人都无法释怀的。曾亲历过这场惨案的黄允升先生(尚经村人,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研究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写下《勿忘日寇在尚经村犯下的罪行》回忆文章,详尽记录了他亲眼看到的惨案经过。这篇文章或许是唯一一篇由当事人撰写的珍贵史实,是我们了解那段历史不可多得的教材。上世纪90年代,廿三里后乐村陈洪才先生怀着对历史负责,从抢救历史的角度出发,深入各户面对面调查。他的《血的控诉》一书中,特别撰写了“尚经血案”一文,全方位描述了这场惨案的真实情况:尚经村被日寇杀死有名有姓的无辜百姓达40余人,共有306间房屋变为废墟,其中较有规模的厅堂18幢……
记忆里,亲身经历过这场惨案的父母在世前很少提起这件事。或许不忍去揭那个悲惨年代所留下的疤痕,或许不想让我感受他们曾遭受的痛苦,当然也我没有用心去对待他们的讲述,更没把他们的痛苦记在心里。虽如此,从平日父母断断续续唠唠叨叨里话语里去搜索,还是能依稀连贯起一些无法自圆的碎片。惨案当时,我父亲正好在廿三里李宅村亲戚家,十余里远就看见了尚经方向升腾起漫天浓烟。当确认是家园被日寇焚烧炲尽后,又惧怕在日寇疯狂杀人的传言中而不敢立即赶回。等壮着胆赶回家,满眼都是还冒着烟的断壁残垣,双耳尽是乡亲们凄惨的哭喊。
我太公原先住在江村。在尚经村帮人铡鸡毛时,因干活勤快忠厚老实,被一户童养媳长大后无法婚约的人家看中,此后就在尚经落户。成家后的太公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与长大后的三个儿子一起,通过租田地耕种、打零工等方法,总算打拼下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家底,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农忙季节还曾雇上一二个短工帮忙。吃够没文化苦的长辈,千方百计想着下一代有文化,我父亲也就成了太公与爷爷的希望。没儿子的大爷爷,更是将我父亲视如己出,为我父亲求学提供了全部费用。我父亲经常对我说,他上学用的一只皮箱,就是大爷爷购置并亲自送到学堂的。正当全家人满怀希望憧憬未来时,却遭到日寇毁灭性的摧残,几代人挣下的一点薄产,在这场惨案中化为乌有。经受不住打击的几位长辈几年内相继离世。
那个年代,读过高中算得上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了,可我父亲不得不丢下斯文,农忙时脱下布鞋赤脚下田地耕种,农闲时穿双草鞋去六都坑砍柴。那时的他哪能挣钱就去哪,不但贩卖过桐油,贩卖过小猪仔,还多次到浦江白马桥挑白石灰回来卖,凭气力换取点钱养家糊口重建家园,积点钱后就想法设法购置建房材料。新房的沙墙就捣在原先烧毁房的残垣上,至今庭门的横梁上,还能清晰看见火还没烧透的黑色残印。建房用的沙土就从村前的六都溪里捞,然后一担担挑回;建房用的梁柱从佛堂购买后,再沿义乌江、六都溪逆水而上拖回到村前小溪,然后再一根根背回。房子的外壳建成后就没钱铺楼板了,不得不等存上点钱后再铺点楼板。这样断断续续,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所有楼板才全部铺设好。
正因为经历过如此磨难,父亲对日本鬼子的刻骨仇恨一直难以消逝。当90年代王选向日本起诉细菌战的案件时,退休在家的父亲不仅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无偿提供给调查人员,还不辞辛劳陪同工作人员入户调查取证;当后乐村陈洪才先生撰写描述日本侵略史的《血的控诉》时,老爸也积极支持,不顾自己的身体陪同相关员挨家挨户上门调查记录。那时候的他总是满怀希望,盼望能得到日本的一个道歉,希望遭受损失能得到补偿,更希望所有冤屈能得到伸张。
在他90岁中风病危后失去正常思维能力时,陪在身边的我总想找些话惹他开心点。那时的他,虽然对面前的人、事分辨不出,但他对日本鬼子烧掉家园的事一直记忆犹新耿耿于怀,当仇恨已经成为习惯,连一位病危之人还惦记着日寇的残忍,那是一种怎样的仇恨啊!可惜的是,直到老爸老妈双双离世,也没得到日本方面一句道歉的话,更不用提日本对焚村惨案的任何赔偿。
父亲已经走了整整十三年,他亲手建的那几间老房依然还在。这时,我也许有点理解父亲在世时坚决不同意拆除老房原址重建的那份执拗,这里毕竟有他无法舍弃的情怀与属于他们那代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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