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蝉鸣暮秋

《戒烟》

（104）

   看情形，兰小秋是这家酒店的住客，她是出来送来访的客人的。

   在大堂门前，二个女人握手道别。寒暄几句后，兰小秋对着离去的女人热情地挥了挥手，转身重回酒店。我一直站在那没动，心里在犹豫，要不要和兰小秋打个招呼。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当初是她兰小秋拒绝了我，而且，看情形如今的我们之间差距很大，我们已经完全是二个不同阶层的人了，我真的没必要去热脸贴冷屁股。

   兰小秋又从我面前经过。似乎又是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稍一犹豫，她还是选择了与我擦肩而过。

   我可以肯定，她已经认出我来。或许，只是不想与我交集？也是，听文若兰的意思，她妈妈的生意做得很大，而我，充其量只是个社会最底层的打工人，真的没必要和我套什么近乎吧。我自嘲地一笑，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羞愧。还想兰小秋主动和我打招呼？我想得太过天真。

   我转头走回沙发，想在那坐会再等一下女儿。然而没等我坐下，一声甜甜的“干妈”让我的脑子嗡了一下，这声音很像小蝶。真的会是小蝶？我吃惊地转过身子，果然正是小蝶。

   只见小蝶满脸堆笑，热情地拉着兰小秋的手，真的像是一对母女。小蝶说，中午若兰打我电话，说干妈你也住这里，我还不相信呢，原来是真的，您怎么不给我电话。小蝶兴高采烈地对着兰小秋说着。

   兰小秋也温和地笑着，柔声道，今天有点忙，没顾上呢，是干妈不好。

   干妈？这次我没听错 ，是干妈。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多年以前，夏琳说想要小蝶做她的干女儿，我拒绝了。没想到，多年以后，小蝶竟自作主张找了另一个女人做干妈，而且是还她兰小秋。这丫头，看来真的没把我和汪小韭放在眼里。我傻站着，呆若木鸡，都不知道此时应该是进还是退了。

   电梯前来了一对拖着硕大行李箱要进电梯的青年男女。小蝶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拉着兰小秋往我这边躲闪，说干妈，今天晚饭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请你们吃晚饭。兰小秋笑道好啊。不过现在我还不确定有没有时间，晚上还有个应酬呢。要不稍后再定？小蝶甜甜地说了声好的。猛一抬头，看见了我。

   爸？你还没走？小蝶吃惊地看着我问，然后对兰小秋说这是我爸。

   兰小秋一愣，似乎有一点尴尬，但很快向我伸出了手，说果然是你，暮秋。

   你好，我也木然地伸手和她轻握了一下。

   暮秋？阿姨，您弄错了吧。我爸不叫暮秋。

   我没弄错，你爸就叫暮秋，蝉鸣暮秋。

   哦，我明白了。小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我说爸，不是让你先回兰溪的吗？

   我说一个月没见你了，留下来看看不行吗？看着小蝶，我答。

   还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在我跟前就不敢叫干妈又改叫阿姨了，你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我接着在心底说。

   我的语气有点生硬。说实话，我这时的心情很不爽。先不说私自乱认干妈，单说让亲爸先回家，却热情地邀干妈吃晚饭，就让我破防。这就是我的好女儿。

    小蝶也看出了我的不快，忙解释说爸，今天是周四，我怕耽误你上班嘛。

   也是，正常情况下我今天确实应该是在工地上班的。

   小蝶还想说些什么，手里的对讲机响了，说程主管你到六楼来一下有急事。

   小蝶抱歉地对我们一笑，说肯定又有什么投诉了。我先上去，你们先聊着。说完火急火燎地向电梯逃去。

   抬腕看了一下表，兰小秋对我说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我说老样子。单位下岗了，现在给别人打工。你呢，生意做得不错吧。

   兰小秋说现在生意也不好做。求爷爷告奶奶的，我都不想做下去了。正说着，她的电话也响了。接通后，她和对方说我还在一楼大厅，碰到一个熟人聊几句。你也下来吧，以前造纸厂的，说不定你也认识。说完，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对我说，我老公问我怎么还不上去，我让他也下来了。

蝉鸣暮秋

《戒烟》

（105）

   我过来这边谈几桩生意，他刚刚好休年假，就一同过来玩几天，准备后天回兰溪一趟。我们都来二天了，他就呆在酒店也不出去。死老头很犟。兰小秋抱怨道。

   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脾气性格，我也差不多，不喜欢热闹，也喜欢独自一个人窝在家里。

   兰小秋用嘴呶了呶电梯的方向，对我说，他来了。

   我扭头一看，电梯里下来的是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略有跛脚的中年男人。高高的个子，却腰板笔直显得特别精神，一看就是部队出来的。兰小秋说他是我老公，以前是你们造纸厂出去当兵的。你们认识吗？

    我哑然一笑。我们认识吗？太认识了。就这家伙，烧成灰我也认识。

   一见到我，跛脚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向着我，无声地张开了双臂。

   我也展开双臂，迎上前去。两个男人悄声无息地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都很激动，我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相遇。几分钟前的羡慕嫉妒恨早已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我已有过预感。兰小秋先前在电话里让她老公下来，说你们也许也许认识，我就有了这个预感。他们的女儿姓文，而在造纸厂里，文姓的去当兵的除了他文龙还会有谁？但我却不愿相信。我此生第一次爱上的女人竟会被他这厮拥入怀中，真是老天不长眼，羡慕嫉妒油然而生。但此时的老友喜相逢，让我忘记了所有的不快。能拥有兰小秋，是他文龙前世修来的福分。一晃三十多年了，我们都老了。不过我心中仍有疑惑：这兰小秋不是嫁给那个叫张康的吗？怎么现如今成了他文龙的老婆。

   怎么，脚崴了？松开文龙的拥抱，我关切地问。

   没有，怎么讲呢？一言难尽。文龙无奈地一笑，说有时间我和你细聊。

   你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吗？他是小蝶的爸爸。兰小秋指着我对着文龙高兴地说，丝毫没有掩饰她愉悦的心情。看来，她是真的喜欢小蝶，这让我也心安不少。

   是吗？那还真是有缘。文龙也显得有些惊喜。他说小蝶和若兰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也很喜欢她。她们是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几乎天天黏在一起。高中时若兰和她妈随军来到了我身边，她们才分开了。文龙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兴奋地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笑笑。

   兰小秋对文龙说，小蝶请我们吃饭，但她那么忙，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不巧晚上我也有个应酬，不如你们兄弟俩自己找个地聚聚吧。

   文龙说这个是必须的。她让兰小秋去地下车库的车里拿一瓶酒和一条烟过来，等会一定要和我一醉方休。

   我知道文龙的酒量不错。但记得当年他说过去部队以后就戒烟，不知道是戒了后又复吸还是根本没戒。兰小秋说好的，但最好大家都别喝醉。而后对我一笑，说我家老头除了烟酒几乎没有其他什么爱好。我都懒得说他。说完进电梯去了负一层。在她进电梯前，文龙冲着兰小秋嚷了一句：散烟也带二包上来。

   时间还早，我们先坐会。文龙对我说着，拉着我去了沙发。

   我说今天吃饭就免了吧。我还要赶回兰溪去呢。哪天你们回兰溪我们再聚。文龙说不行，相约不如相遇。既然今天遇到了，你丫跑不掉。

   你丫？我被文龙的用词逗乐了。

   在沙发上坐定，文龙掏出一包硬盒阳光利群，递给我一支，并帮我点上。

   沙发前的茶几上是备有烟缸的，所以，大堂里应该不禁烟。

蝉鸣暮秋

《戒烟》

（106）

这些年都好吧。夏琳也好吧，都好多年没见她了。文龙抽着烟，看着我问。

夏琳？或许在他文龙的脑中，夏琳理所当然就是我的老婆。我知道在他去当兵前，我和夏琳处得如胶似漆。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后来的变故。我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们也已经很久没见了。

怎么，你们……文龙疑惑地望着我，说我去当兵前，你们不是好得一塌糊涂的吗，怎么，这样的好女人你也舍得放手？

我说文龙，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你走后没多久，我们就分手了。当然，这也怨我自己，当初，我为什么就不能坚持呢？如果我坚持不放手，以夏琳的性格，她会跟我走到永远。是我自己赌气放手的。我现在的老婆叫汪小韭，也就是小蝶的妈妈。

文龙点头称是，说我知道小蝶的妈妈叫汪小韭，却没问她爸爸叫什么。原来是你这丫。

又是“这丫”。从词意上讲，“这丫”应该特指女性且带有贬义，但从性格爽朗的文龙的口中说出来，我还真没感到有什么不妥。我笑回道：你丫也还是这德性。

文龙笑道，彼此彼此，见到你我是真的高兴。

我说我是没办法找到你。自从大学士巷拆迁后，我都没见到过你家人，所以也就没了你的音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忘也了我这老朋友？

文龙叹了口气，说起初是想联系你，但因为出了那件事，我就没了心情，郁闷着呢，后来慢慢地，我也不好意思再联系你了。

我说啥事，这么严重？

文龙说不说也罢。

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好意思追问。 我想问问他和兰小秋又是怎么回事，但兰小秋刚好过来了，我也不好再问什么。

兰小秋把手中的一个购物袋递给文龙，说等会你悠着点。然后对我说上次他的一个北京的战友来杭州，我也正好要出去应酬，也是他们二个人出去喝酒的，你猜怎么着？二个人都喝进了派出所。当然不是犯事被抓，是醉得找不到家，还是路人帮忙报警求助的。为这事，他还受到了单位的处分，说他业余生活不够检点。

文龙尴尬地笑着，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兰小秋对我说小蝶刚刚也打我电话了，说又要开会，今天没时间陪我们了。接着兰小秋看向文龙，说还有，赵总也打我电话，说今天她有时间，约我们俩一起吃晚饭。但我跟赵总说了，你文哥今天要陪一个多年的老友，帮你推掉了。不过我推不掉，也不好意思推，毕竟，我还要和她做生意的。晚饭，就你们俩自己吃吧。不过老文，我说真的，酒要喝但不可过量。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文龙说别三八了，我自己有数的。倒是你。那赵总可是个女中豪杰，听说她的酒量一般的男人都喝她不过，你自己小心点。兰小秋说这回是我有求与她，不喝还真不行。不过，我会尽量少喝点的。

正说着，兰小秋的电话又响了，应该是那个赵总打来的，说下午五点半在”婺州里”不见不散，作陪的还有她的几个小姐妹。

蝉鸣暮秋

《戒烟》

（107）

我和文龙在附近的万达广场四楼找了家餐厅。文龙说他没忘记我们以前居住的大学士巷街口的那家水产店。当时那里只有卖拇指宽的小小的咸带鱼和还没半只筷子长的用盐腌得特别咸的“龙头烤”（好像就是豆腐鱼腌的）。因为那时物资的匮乏。我家经常买，而我，总是说喜欢海的味道，也经常当零嘴偷出来吃，所以，今天在万达，文龙特意为我找了家海鲜自助，说我从小就喜欢海鲜。

我笑笑说谢谢兄弟还记得我的喜好。

找了个位置坐下，文龙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瓶“五粮液”和一条“和天下”香烟。我说这里是自助餐厅，免费提供酒水的呀，你还自带酒？文龙撇撇嘴，说我知道这些店，除了啤酒就是果酒，我喝不惯，还是这个过瘾。

我拿过酒看了看。这是一个透明的塑料方盒，里面的酒标上印有“五粮液”和“1618”的字样。我不懂酒，但看着挺高级的，想来价格不菲。

我打趣说条件真好，出来玩还带这么高级的烟酒。文龙道，其实这些都是小秋搞关系用的，今天遇到你，我是借花献佛。待会让她自己再去补上。小秋是个体户，和她打交道的也都是个体老板，所以也不存在什么行贿受贿之类的，纯属私人往来。就像今天请吃饭的赵总，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说到底，还是一个个体户。

我笑笑说，你别解释了。真有什么，我也不会去举报呀。文龙也笑了，说这个倒不存在的。

文龙把那条“和天下”推给了我，说我知道你好抽烟，这烟给你。说着打开酒，要为我斟满，我拒绝了，说我装过心血管支架，不能多抽也不能多喝，你自己适量多喝点吧。文龙也没有勉强我，爽快地为他自己斟满了酒。

我们各自去拿了些食材。文龙拿得很少，说胃不好，要少吃多餐。我说你胃不好还猛喝酒。文龙说小秋也总这样说我，但我就好这一口。

我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几杯酒下肚，文龙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他说，这些年，真的为难小秋了。我这么不争气，她还对我不离不弃，我真的很感激她。

我撇嘴说，你不争气？别逗我了。要说不争气，我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才是。你小子也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文若兰是你女儿吧？其实我也认识她。她都说了，她父亲是余杭水务局的党委书记。那不就是你吗？级别不会小于科级吧？一个科级干部，还抱怨自己不争气，那我们平头老百姓还怎么活。

文龙尴尬地一笑，说科级是不假，但书记已经不是了，是因为嗜酒被撸了，只留了个副局的虚职。这些若兰这丫头她不知道，所以……嘿嘿，真让你见笑了。

我说这有什么，人生从来就不会是永远风平浪静的。你继续进步，不就得了？

听着文龙的感叹，我连忙安慰他，尽管我知道，其实我的安慰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文龙一口干完了杯中的大半杯酒，明显有了些醉意。他续上了一根“利群”烟，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难以启齿。我也点上一根烟，望着他，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文龙又为自己倒酒，我伸手想拦，但没拦住。

一时我们哥俩相对无语。

文龙又喝了一大口酒，终于开口说话了。

小秋真是个好女人。除了必要的应酬，她几乎一有时间就陪着我。如果没有她的安抚慰籍和善解人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我……真的对不起她。

怎么，你外面有人了？听他话里有话，我不解地问。

文龙一瞪眼，说如果我有能力在外面有人，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又猛喝了一大口酒，文龙的醉意更浓了。

能力？一个大区的局级干部，没能力在外面找个女人？尽管如他所说现在只是个副局，但……我不信。

蝉鸣暮秋

《戒烟》

（108）

又猛喝了一大口酒，文龙顿了顿，缓缓说道，你问我的脚怎么跛的？想知道吗？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车祸。

车祸？很凶险吗？我问。其实，我是多问。都二十多年了，他的脚还跛着，可以想象，那场车祸一定不小。

文龙惨然一下，说其实我都不愿提起，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说吧。知道吗？那是我永远的痛。不仅仅是肉体上，更要命的是精神上。

文龙端起酒杯又要喝酒，被我阻止了。他也没有勉强。仰靠在座位的靠背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断断续续续地说道，那一年刚好是我二十七岁生日，是个礼拜天。我带着连队的一个小战士外出公务，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我们的驻地附近，一辆社会车辆不知因为什么在我们面前冲向路边。原本是碰不到我们的，但在我们前面有一对母子却十分危险，尤其是那小孩。当时我没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推开了小孩，而我自己，却被车子重重地撞倒，当时就不省人事，当我醒来时已在医院。事后我得知是因为司机接听手机分神导致。就因为他的一个失误，造就了我的终身遗憾。我的上半身没事，下半身却遭到了重创。经过半年多的治疗，我除了有点跛脚，看上去已基本痊愈。但除了医生，没人知道，这次车祸，让我失去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功能……

我的心中一惊 。男人最重要的功能，我知道文龙指的是什么。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先前文龙说的话。一个已失去男人最重要功能的人确实是没能力去找别的女人了。望着文龙，我不知道说点什么，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悲悯。或许文龙也看出了我的怜意。坦然一笑，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无妨。

他拿起酒瓶又为自己斟酒，但这次我没阻拦。

又喝了一大口酒，文龙继续说道，那天在病房醒来，我第一眼就看到那男孩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在哭，她感激我救了她的儿子。一旁站着的也是一个军人，是男孩的父亲，是三团的一个李姓副团长，因为我是二团的，所以我们并不认识。因为这次车祸，我们成了朋友。我出院时，李副团长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说也没什么其他要求，就想继续留在部队。我知道他只是个副团长而已，根本决定不了我的去与留，所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没想到他却说他会想办法的。

我拿出兜里的“芙蓉王”递给文龙一支，并帮他点上。猛抽了一口，文龙继续说道，在我还在医院的时候，我们团已给我请了个三等功，并给我发了一笔见义勇为奖金。但我看重的不是这些，我最想的还是留在部队。说句不好听的，保家卫国不是我的初衷，待遇好留部队才是我的真实想法。

你最后还是留在部队了吧。立功受奖，如你所愿，也挺好。

看文龙情绪不好，我试着安慰他。

文龙苦笑道，立功受奖不是根本，根本的还是路子。知道吗？被我救的那男孩的爷爷，也就是李副团长的父亲是谁？他是我们师的一号首长。那男孩是他唯一的孙子。是他的一句话，让我多留在部队干了十几年。在我临转业的不久，部队还让我的军衔提了一级，并帮我协调了转业单位。所以对我而言，成也车祸败也车祸。也算是有失有得吧。

文龙又喝酒，他已颇有醉意了。

气氛压抑，我想调节一下，就故作轻松道，老兄你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家庭幸福，小秋贤惠，若兰优秀……

提到若兰，我忽然顿住了，好像，我说错了什么。

文龙二十七岁那年就出了车祸，那若兰……

蝉鸣暮秋

《戒烟》

（109）

文龙苦笑道，没错，若兰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在我们结婚时，小秋已有若兰。

这个我没想到。但又不好多问。文龙心中的这个已结疤的伤口我不能也不忍去揭。

一瓶酒，我只喝了小半杯，余下的全被文龙喝了。似乎，他还没有尽兴。他脸色微红，说话也含糊起来，但我知道，他的意识还是十分的清醒，因为在我的认知中，他文龙就是个粗人，他年纪比我大二岁，小学却与我同级，那是因为他成绩不好蹲过班（留级）。而今他虽然恍惚但说话条理清晰，他那恍惚只是因为他今天是微醺而已。看来部队真是个大熔炉，他文龙如今也出息了。

文龙又打开了一包烟，甩给我一支，继续说道：那一年我回兰溪探亲，当时我母亲还健在。见我跛着脚，她担心不已，怕我娶不到老婆。就找来我小姑，让她为我物色一个对象。我姑问我，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我说我无所谓，也没什么要求，人善良对我妈好就行。当然，我还是偷偷地告诉了我姑我的真实现状。听了我的话我姑沉默了很久，说这个有点难办，要给她点时间。我也不以为意，心里也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休完假我回了部队。大概一个多月后吧，我姑打我电话，说遇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是她同单位小姐妹的女儿，人贤惠能干，就是先前结过婚，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问我有没有意思。我说我不会生育，有个女儿不是更好吗？只是，我要确定我的现状对方知道不。我姑说知道，她已和对方都说清楚了。如果行的话，双方就见个面。我说我今年已没有休假了，不能回家。我姑说这好办。对方自己有车，她们可以过来。我犹豫着，说那就见见吧。我寻思想，女方这么着急，想来是个丑女人或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我姑听出了我的意思，说你放心吧，对方的人不错，家教很好，长相也行，她这么着急地找人，是怕等女儿长大懂事了再嫁会给女儿留下阴影。我想想也在理，就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

这事在部队我谁都没说，但却告诉了李团长的夫人（我一直都叫她嫂子）。嫂子很热心，非要也一起去，说给兄弟把把关。那次小秋来部队，就是嫂子陪我去见她的。

我所在的部队驻安徽广德。那次我在广德城里找了家小饭店，在嫂子的陪同下见到了小秋。和小秋一起来广德的还有我姑和另一个比她年龄稍大的女人。我姑介绍说她们是表姐妹。嫂子的年龄和我相仿。所以一见到我们，她们明显都愣住了。我忙解释说这是我的嫂子，是我们部队李团长的爱人，李团长他们都把我当亲人。那次我们只是闲聊，并没有提及婚事什么的，就像是很普通的朋友一样聊天。只简单地吃了个饭，我甚至都没弄清那两个女人中谁是小秋。饭后我和嫂子就送我姑她们回去了。开车的是那个年轻漂亮一点的应表妹。

她们走后，我问嫂子，说你弄清谁是小秋没，嫂子笑我，说你自己相亲都没弄清对象？我说我看过照片，但二个都像，所以有点模糊。嫂子说应该是年长的那个。年轻的一看就是个小姑娘，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我说也是，虽然年轻的更漂亮更有气质，但另一个也不错。

当天晚上，我姑打我电话， 说小秋对我很满意，问我对小秋印象如何，满意不满意。我说我都没弄清谁是小秋。我姑笑骂我傻。说开车的那个就是小秋。

我暗暗吃惊，还满意不？太满意了。

第二年春节过后，我就和小秋结婚了。

蝉鸣暮秋

《戒烟》

（110）

文龙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说心里话，我为文龙感到高兴，也为他感到悲哀。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惘然若失。没想到，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女神如此简单的就成了文龙这厮的老婆。

文龙明显已经醉了，他起身去洗手间方便，路都走不稳了。

回到座位，他还想喝酒，被我制止了。他苦笑着，没有勉强，说兄弟你不会笑话我吧。多年来，我的苦闷无人诉说，今天我要说个够。我说我怎么会笑话你呢。虽说我们已多年没见，但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我最好的兄弟，你就当我亲哥。文龙说那最好，我谢谢你听我的这通心里话。我说我们之间用得着说谢吗？以后你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就是，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受众。文龙点点头，又点上了一根烟。他说若兰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待他视如己出。她对我也很是亲近，说来你也许不信，自我和小秋结婚后，每每回家探亲，若兰总会缠着我，她就认定了我这个爸爸。我和小秋结婚头几年若兰还小，不会说话也不爱笑，但她一见我就笑，总要我抱，小秋都接不过去。我们爷俩特有亲缘，一直到现在，若兰都会说我是她最亲的亲人。

我说我知道，我和若兰见过几回，每次说起你，若兰都有满满的自豪感。我为你感到高兴。

听了我的话，文龙叹了口气，说世事难料，我担心有朝一日若兰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不会还认我这个爸。我说你瞎想什么呢？以目前若兰的秉性，她永远都会认你这个爸，你就是她的亲爸。文龙说但愿如此吧。

我说你和小秋结婚时，若兰还不满周岁？那你知道当初小秋为什么和前夫离婚吗？文龙说知道，小秋全都告诉我了。以小秋的性格脾气，我觉得她没有骗我。小秋生下若兰后在家坐月子，那天杀的竟在外面勾搭女人，听说还只是个大学生，并帮那女的另租了房子。小秋知道后没吵没闹，一纸诉状递到法庭，她什么财产都没要，只要若兰。不过最后小秋还是要到了一张纸，那是一张她前夫永远放弃若兰的承诺书。小秋说她只要有若兰，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我说小秋就是个要强的人，她做的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她也太傻了。她又不是过错方，应该要一点补偿的。文龙说当时我也这样说，但小秋一根筋，她说她无所谓，有关她前夫的东西，哪怕一丁点，她见了都觉得恶心。听了文龙的话，我无语。若兰的身上，不是还流着她兰小秋前夫的血吗？不过这种无情又伤人话我没敢说出口。

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我搀文龙起身，说我们该回去了。文龙摆摆手，说我没醉，你不用搀。

我们下楼出了万达。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而文龙似乎酒劲上来了，突然就干呕了几下。我估计今天文龙可能过量了。

来到酒店门口，文龙终于忍不住吐了。身上也粘上了不少呕吐物。我连忙用纸巾帮他擦了，并搀扶他进了酒店。

在六楼房间门口，文龙淘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房卡。开门进去，他的脚终于软了。我几乎是拖着他进房间的。

他们住的是一个套间。外间放着沙发和电视之类的，里间是一张圆形的大床。床对面有书写台，旁边还有一个大立柜。

躺在床上，文龙倒头便睡，连身上的呕吐物也没擦干净。

兰小秋还没回来，我想我还是帮他换件衣服吧，他的换洗衣物应该就在大立柜里。

走到柜旁，我伸手打开了立柜。刹那间，我呆住了，里面挂着的竟然是……

烏傷桕客

蝉鸣暮秋

《戒烟》（111）

立柜中赫然挂着一套玫红色的女人内衣裤，一旁还有一件绣着一朵盛开荷花的女士睡袍。我知道，那套内衣裤肯定是洗后还没穿过，但那件睡袍肯定是穿过后没洗的，那上面一定还留有女主人的芬芳。我的心里不由地泛起一

阵莫名的骚动。以前，常在网上看到有偷女人内衣裤的变态男。看到这类新闻，我的心头总会浮现不屑，想着那男的该有多饿心理该有多扭曲。但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也变得猥琐起来了。说实话，我不是没见过女人，这种女人的内衣裤我也见多了。但从来，我都没有过今天这般奇怪的感觉。是奇怪还是奇妙？我说不清。现在我似乎有点理解那些偷女人内衣裤的变态男的心情了。因为我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这样的一个让人唾弃的老变态了。不过，我对那套精致新潮的内衣裤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那件绣着荷花的睡袍……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我敢肯定，那件睡袍是兰小秋每天穿的，而且在我的想象中，兰小秋是真空穿的，那上面一定留有她的体馨……得不到兰小秋的身体，那嗅嗅她的体香，吻吻她的睡袍，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可能会出现第二次。我的心里顷刻间响鼓乱锤，突然间心慌意乱起来。我不知道心底为何会涌上这样一个龌龊的念头。茫然间，我的手缓缓伸向那件睡袍……身后床上的文龙一声轻咳，我吓得一哆嗦，猛然收回手来，扭头看向文龙。他并没有醒来，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也就在这恍惚之间，我犹豫了。我想到了小韭，想到了小蝶，想到了若兰，甚至，我还想到了夏琳……不能，我不能这么做。最终，我还是没有伸出我那肮脏的手。

立柜里除了那几件女人的衣物，并没有其他男人的衣服。不过，柜子的一边却立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想来，文龙的洗换衣服还在行李箱中没拿出来。开还是不开？我打不定主意。私自打开别人的行李箱也太不合适了吧？但看看文龙衣服上那令人作呕的脏污，我没有过多的纠结。拎出箱子，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开了。

行李箱中东西不多，除了二条香烟，文龙的换洗衣物果然也在里面。我拿出一件黑色体恤准备给文龙换上。在关箱的刹那间，我撇见箱盖子夹层袋里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那上面的图案是……天那，这竟然是一个女用成人电动玩具。

我的心跳蓦然加剧起来，我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东西。

做贼般地快速盖好箱子放回柜里，我走过去替文龙换下脏衣服，惶惶不安地退出了房间。

不知道兰小秋何时会回来，我该不该马上就走。站在外间的沙发边，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出现女性内衣，荷花睡袍，成人玩具……其实我并没喝多少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好像觉得自己已经醉了，而且醉的不成人样……

正踌躇间，门口传来了刷卡开门声，是兰小秋回来了。

蝉鸣暮秋

《戒烟》（112）

一见到我，兰小秋愣了愣，说你在呀。文龙呢？

我忙说他喝多了点，睡了，我正想回去呢。

兰小秋脸色潮红，看来在外面也是喝过不少酒。她瞅了瞅我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的文龙的脏衣服，说他怎么又这样，都好多年没这样醉过了。说着，拎起衣服拿进了洗手间。我呆愣着，不知是走还是不走。兰小秋出了洗手间，淡然对我一笑，说要不再坐会？我说不了，我还要回兰溪。兰小秋抬腕看了看表，说时间确实也不早了，那随你吧。衣服是文龙自己换的？我说不，是我帮他的。呕吐后他就迷糊了。

他迷糊了？兰小秋忽然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问你打开了我们的行李箱？我心中一沉，不知如何回答。兰小秋深叹了一口气，说看到什么了吧？我不敢回答。我知道，我闯祸了。

兰小秋没再搭理我。拿起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一气喝了半瓶。放下水后，不知是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兰小秋说都这样了，我也无所谓。我猜文龙一定说了他的伤心事，不然今天不会这样没度。

我还是傻愣着，已不敢搭腔了。我很尴尬，不知所措。毕竟，是我偷窥到了别人的隐私，尽管我不是故意的。

你尴尬什么。该尴尬的应该是我吧。兰小秋露出了一丝苦笑，说你是文龙的好朋友，或许文龙什么都和你说了。的确，他已不算是个男人了。你别误会，我说的是那方面的。你看到的那东西是文龙给我买的，起初我不要，但文龙苦苦哀求我，说如果我不要，那我们只能离婚，或者，让我去外面找一个男人。但是……文龙除了那个，他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气性格，都让我特别欣赏。她对我很好，但这个我倒是无所谓，让我感动的是，他对若兰，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若兰这丫头不止一次对我开玩笑说，没有我这个妈，她能过日子，但没有爸，她一分钟都活不过。当然，这只是她的玩笑话。但我何尝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她的心里活。记得有一次若兰发高烧，人都迷糊了。她一个劲地找爸。我说爸爸在部队，赶不回来，妈妈陪你。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你的心里只有生意，只有爸爸的心里才有若兰。

听着兰小秋的话，我不知该如何搭腔。我知道，不仅是若兰离不开爸爸，恐怕她兰小秋也离不开文龙了。尽管他文龙已失去了男人的本能。

瞧我，都和你瞎说些什么。兰小秋自嘲地一笑，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说着，她拿起茶几上我们从饭店带回来的那条“和天下”递给我 ，说这烟应该是文龙给你的吧，你带回去。

我接过烟放回茶几上，说烟还是留给文龙自己抽吧， 我先走了。说着我往门口走去。兰小秋拿起烟追上前来，把烟硬塞给我，说你不带走明天文龙醒来会骂我的。推搡中，我和兰小秋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一起。蓦然间，我看见兰小秋的眼神迷茫起来，另一只手也顺势握了过来。我的心中不由一紧。文龙醉了，兰小秋也喝了酒，只有我是清醒的。文龙对我一片衷心，我万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我抽回手来 ，颤巍巍地说兰小秋，你也喝多了，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说完 ，逃也似地夺门而出。我不敢回头 ，我知道兰小秋的眼中充满了失望，我也知道哪怕文龙知道我和兰小秋真的有什么也不会怨我。但我真的做不出这样的事。哪怕只让我亲亲兰小秋的睡袍，我也不愿（是不能）去抱抱兰小秋本尊。

出了酒店，我不住打着寒战。叫了个“滴滴”，我回兰溪去了。路上汪小韭打我电话，问我怎么还不回家。说她的茶店租期到了，今天园林管理处来人问还要续租不，但租期至少三年。我说我已在回家的路上。租期三年太久了。小蝶预计明年要结婚，而叶光通和凌燕都没退休，到时小蝶有孕生了孩子，你再开着茶店谁来照顾？还是别续租了。汪小韭说那等你回家再细说吧。

挂断汪小韭的电话，我闭眼遐思。满脑子都是文龙和兰小秋。

今天是煮熟的鸭子飞了！可我不后悔，反为自己的决绝感到庆幸，感到自豪。

我想我找到了真正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