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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5-9-8 15:18 编辑
回头货(街檐下之五十五)
李邦林
香是一个人的名字。
香是一个女人。
香的家里有些乱,用现在的话来说老鼠进来都要开启导航。一间不大的低屋里,角上砌着小灶台,灶边一口小水缸,小窗下安几块床板,破草席下面铺着一层干燥的稻草,后半夜会有胆大的小老鼠在稻草上寻找遗漏的谷粒。阁栅上挂只破饭篮,板砧上放只破菜篮,床头边一双破曹篮,屋檐下两只破畚篮,不大的空间里杂七杂八堆放着居家生活用品和衣饰,她的木讷已习惯了当下的凌乱。
香是家里的独女,小时候活泼机灵,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父亲朱祥茂在大成弄巷口租了一间门面开了红纸坊,与镇上胡开文墨庄、王虎臣笔坊相邻,结成文房小联盟做起了小本生意,当起了小老板,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八岁那年香患上脑膜炎后遗症,水仙花般的少女脑筋急转弯变傻了,在举手投足间总缺少那么一点火候,手里捏着一只干瘪的荷包无言地行走在巷弄里。此后村里人就在“香”字前面又加了“蛮卜”两字,蛮卜香。并私下议論其前生是否欠下孽债,今世遭遇报应了。在双亲的羽翼下蛮卜香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几年后,双亲先后都走了,只剩下香一个人,平时叔伯亲眷们眷顾她的起居,靠父辈留下的一点家底打发日常里的衣食住行,转眼便到了豆蔻年华的岁月,过了花季,她进入老姑娘的行列。
因为身体上的智障别人也不来找这份麻烦了,她的婚运一直不开。终于有人上门说媒了,直接说明了香的实际情况后,对方说山里人穷,是草鞋也就凑个双数吧,不嫌弃山里苦就好。
挑了个黄道吉日,廿八都的王姓后生猪兰雇了一辆蚱蜢般的手扶拖拉机,温柔地把她架上拖斗将她娶走,才有了她的第一次婚姻。车上,穿着大红灯芯绒的香在猪兰耳边轻轻对他说去你家了,你要对我好。猪兰点点头说会的。
香知道自己的处境当初没提彩礼就把自己处理了。丈夫王猪兰也感觉自己捡到了一件便宜货,说实在的到集市上牵只羊回来没个几百块也拿不下来,毕竟多了一个人,冬天的被窝再不会那么冷,一日三餐的饭也总会冒热气了,还能指望给他生个聪明一点的胖小子接个香火,那就三生有幸祖坟冒烟了。
蛮卜香究竟不是一个过日子的人,真要她支撑起家庭的门面还是相当困难的,连说句话都被别人当笑话在村里闲传。她烧菜多以水煮为主,咸淡无常,烧饭有时像炒米,有时像稀粥。新婚那天起来就对人家数落着猪兰昨夜星辰里胡搅蛮缠中的无眠……端午节作兴包馄饨,她包的又大又壮实,一碗只能装三只,有几只破了,她就用另一块面皮替它贴上,猪兰说馄饨要有个馄饨的样子,你总不能把它包如此大,又不是草包。香说反正都要咬碎嚼细,呑下肚就都一样了。
你瞧你瞧,粗听她并不蛮卜。
那天猪兰叫香萝卜烧牛肉,香说你也不要特意弄怂人,我再蛮卜也知道萝卜又不是柴,怎么能把牛肉烧熟,有本事你来,猪兰摇摇头无语。
沮丧、失望、烦闷、抑郁、颓废、狂躁……一天天的不顺心,猪兰逐渐厌烦眼下的这个傻女人了,醉意里又经常动手施了家暴,小溪水倒映着蛮卜香憔悴的面容。娘家那些堂兄弟听到香的遭遇后,赶到廿八都,冲动中将猪兰打了一顿,为香出了一口气,随即就把遍体鳞伤的香带回了已经没有了娘的娘家。
风中凌乱地回到孩时生养之地,街坊人就都叫她“回头货”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可她还是回来了。生产队一般也只安排她干力所能及的活儿,给秧田赶鸟,在晒场撵鸡……
是年混沌,她正在用镇静剂给自己控制情绪的时候,外界的空气却异常亢奋起来。一撮虾皮都是头,那些手臂上戴着红箍箍的喽啰们大义凛然地找上门来,回头货吊滞的目光盯着这些不速之客,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小头目说你很快就会领教我们厉害的,回头货你听着,人家都洗心革面了,你却回头想走老路,当年的小老板阴魂不散哪。
喽啰们要动手在这破旧的家徒四壁间刨地三尺时,傻女人香无视他们手臂上那圈耀眼的红色,抓过一把破扫帚呼地一下横扫过去,大喊都给我滚出去,她见一个打一个,那些“新雄鸡”见状抱头鼠窜,回头货这次没回头,披头散发高举破扫帚一直追过去,嘴里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一个背影在巷子里张臂奔跑,香,傻了以后,这回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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