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遇见红峰那二颗银杏树》 楼洪民
从家中出发,我驾车穿行一百余华里,一路追着秋冬交替的气息,抵达了义乌与诸暨交界的网红打卡地,红峰村杨典桥畔 ,欣赏那株传说中栽种于唐朝天祐四年(公元907年)时期的千年银杏,它正静静伫立在田野中空旷的高地上,让我奔赴一场跨越千年的约会。
因我来得早,此时的晨雾尚未散去,大地氤氲着淡淡的霭气,几缕薄雾如纱似梦,缠绕在青山田野间,让这方天地多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四下宁静而清明,寥寥几位年轻女游客,来到银杏树前,轻放了匆忙的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晨间的静谧。
抬眼四望,勾嵊山与南山已换装了秋冬交织的山体,沉郁的青山,像是饱蘸了岁月的墨色,而漫山的树林却换上了泛黄的红叶,点缀着几簇火红的枫树,青与黄相映,红与褐交织,层层叠叠的初冬色彩顺着山势铺展,把季节流转的层次染得淋漓尽致。
此时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给金黄的银杏叶片镀上一层亮泽,变得氓温柔和清美。
杨典桥横卧在红峰溪之上,青石板上刻着岁月的纹路,桥下溪水向东潺潺流淌,清冽见底,映着蓝蓝的天空、斑驳的桥板石,和新砌没多年的堤石,还有岸边那株千年银杏的璀璨。
这株古树宛如天地间的坐标,三十余米的身姿直插苍穹,宛如一柄撑开的黄金巨伞,将整片田野都纳入它的庇护范围。抬头望去,枝干虬曲苍劲,如游龙探爪般向四方舒展,老干皴裂的纹路里,刻满了一千二百多年的风霜,却依旧透着磅礴的生命力。树干粗壮得惊人,近一米七八的直径,需要三四个人携手方能环抱,树皮呈深褐,粗糙的纹理纵横交错,像是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触摸上去,能感受到岁月沉淀的厚重与温暖。
最最动人的莫过于满树金黄的叶片。我凝望观赏了许久,它的每一片杏叶,都象是精心雕琢的金箔,薄而透亮,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仿佛整棵树都燃着温暖的火焰。微风一吹,金叶簌簌作响,如千万只黄蝶蹁跹起舞,时而轻吻枝头,时而飘落在游客的头上衣服上,铺就一地碎金。
我轻轻地拾起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它圆润饱满,边缘微卷,脉络清晰如刻,通体泛着温润的金黄,竟真如一枚凝了冬光的铜钱,一把盛开的小金扇,一只爱不释手的金元宝。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这株古树象是一株伫立千年的摇钱树?它摇落的不是世俗的财富,而是岁月的馈赠、初冬时光的精华。
观赏久了,人的心中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份情感和诗意,天地人,溪水桥,树叶色,应该表达下什么呢?
古人说,游山如读史,观树如念诗,这般美好兴致,我也该留下观赏此景的几句诗吧!

千年银杏立桥边,
一树鎏金映长天。
满枝黄韵招仙客,
落叶飞钱铺石间。
风梳杏叶轻作响,
日沭虬枝更楚妍。
浅溪细流浮金亮,
静观浮生半日闲。
手中的银杏叶还凝着暖光,目光却被树干中段那片水泥填补的黑洞刺痛 ,深褐的树皮间,黑黑的水泥显得格外突兀,它象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藏着一段浸满血泪的往事。
据红峰村文化礼堂记载:1944年春夏之交,曾有一支近干人的国民党部队,在红峰村古驿道两边,伏击从诸暨牌头进攻义乌的日寇。在杨典桥古树群的位置,还埋伏着一支坚勇大队领导的自卫队民兵武装。他们在诸暨坑西通往义乌的古官道上,另一支金萧支队游击队队员把路分段挖断,伪装好掩体,与日寇在古树林地带,展开了激烈的伏击战,让日本鬼子伤亡惨重。
一个月后,由于汉奸出卖和日本奸细引路,牌头到红峰村沿途布控的暗哨被敌暗杀。召集出动的日军大部队开展对埋伏在附近山坳里的国民党大部队,进行了疯狂的围剿和扫荡,近千名国民党军队官兵被全军覆灭。金萧支队领导的新组建武装和小坚勇游击队,因兵力悬殊,激战中撤退到深山区。日寇大部队乘机攻占红峰等村,大肆地进行烧杀抢掠。他们将战死和枪杀的尸体拖拽到银杏旁的田间,燃起熊熊大火,烈焰灼烧着千年古树的枝干,那黑洞便是当时炮火与烈焰留下的创伤。大火肆虐了三天三夜,直到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才浇灭了这场惨烈的劫难。如今,这道伤疤依旧清晰,提醒着每一个驻足的人,岁月静好的背后,是无数生命的牺牲。
银杏不远处,两株相依的樟树撞入眼帘 , 那是当地人心中的 “夫妻樟”,大水桶般粗的树干,高大而挺拔,浓绿的叶片,在初冬时节里透着温润的生机。

关于它们,藏着一段动人的传说:
很早很早以前,一个财主的女儿叫香秀,与在她家做长工的男青年大樟相爱,遭到家人威胁,在夜深人静时,两人偷偷私奔。财主发现后派人追踪,眼见无路可逃,被银杏边的一个仙风道骨的长者所相救,变成了二颗青樟,从此相依为命。 还有另一种传说: 明清年间,村里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男子应征戍边前,与女子在银杏旁栽下两株樟苗,约定 “樟木长青,我必归乡”。可战火纷飞,男子一去不返,女子每日守望在樟树下,以泪浇灌,以念滋养。岁月流转,樟苗长成合抱大树,枝干缠绕不分彼此,女子却终究没能等回心上人。从此,这两株樟树便成了爱情与坚守的象征,它们的绿意与银杏的金黄相映,恰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着这片土地的创伤。
杨典桥的故事同样动人。相传明清年间,这条红峰溪流是杭金官道往来必经之路,却无桥可渡,每逢雨季,行人只能望溪水兴叹。来往绍兴义乌的货郎杨典,目睹行人艰难,心生建桥之念。他变卖货郎家当,四处筹措钱款,邻里纷纷相助,木匠献料、石匠出工、农人帮活,历时近月,石桥终于落成。邻近的乡民为感念杨典的善举,将桥命名为 “杨典桥”。

千百年来,这座桥承载着来来往往行人的脚步,传递着 “以己之力,解人之忧” 的善念,与银杏、夫妻樟一道,见证着这片美丽土地的时代变迁。
半小时后,银杏树下渐渐热闹起来。年轻情侣依偎在树旁,男生举着手机定格金黄色的华丽树冠,女生拈起 “小金扇铜钱金元宝”般的杏叶轻贴脸颊,笑靥比冬阳更柔暖。
几位珊瑚来迟的男女文友相继赶到,有的颤巍巍地抚摸着粗壮的银杏树皮。那些慕名而来的年轻姑娘妇女们,对着镜头缓缓挥手,一双双美丽的眼睛里盛开了满足;相机手机快门声此起彼伏,没有人高声喧哗,那副愉悦的神情表露在眉眼间、动作里。这般热闹的场景与往昔抗日烽烟血泪形成鲜明的对照,此刻的每一张笑脸,都是对和平生活最真切的诠释。
辞别杨典桥畔的千年古银杏,我随文友老师们,乘车到勾嵊山半山腰探寻“勾嵊寺”,随后驶向红峰村。
红峰村,原名白峰,它地处义乌乌金版图最北端的金乌仰天呜叫的嘴巴处,是个历史悠久的古村落,也是抗战时期诸义东革命根据地的重要活动区域,抗战胜利后,白峰村改名为红峰村。
金氏祠堂的飞檐翘角,在初冬阳光中若隐若现,青砖黛瓦,雕梁画栋间透着岁月的沉静,而祠堂东边,一株五百八十多年的银杏树,高大而挺拔地静静伫立着,它与古祠堂相映成一幅清雅的画卷。

这株银杏树冠高耸巍峨,三十余米的身姿挺拔向上,枝桠舒展如华盖,恰好笼罩着半个祠堂的庭院。金黄色的叶片层层叠叠,阳光穿过叶隙,在祠堂黛瓦上,天井里,青石板地上投下片片金叶,与祠堂窗棂的暗影交织,明暗错落,相互交织成冬意的盎然。
粗粝的纹理沟壑纵横,树腰需两人携手方能环抱,那是五个多世纪风霜刻下的印记。叶片形似折扇,边缘微卷,通体泛着温润的琥珀色,风一吹便簌簌作响,与祠堂檐角的铜铃共鸣,似文人雅士的浅吟低唱。
文友们驻足赏叶,拣起满地金黄色杏叶,童趣般地撒向空中,形成天女散金花般的惊艳画面,惬意自在。

祠堂的庄重与银杏的灵秀相融,历史的厚重与初冬阳光的明媚共生,漫步其间,仿佛误入时光的幽境。
红峰古村落有几幢保存完好的民居,电视剧《杨乃武与小白菜》,《鸡毛飞上天》曾在该村取景。
在与几位村民的交谈中,得知红峰村除了有名的金氏祠堂外,还有三份头21号古民居,里七份古民居,金鉴才旧居等几处市级历史文物保护单位。
最让我惊喜的还是意外获悉我国著名书法家金鉴才先生,是这个村子出生的骄子。回首八十年代初,作为文学青年,曾几次参加过县文联秘书长金鉴才先生主持的文学座谈会。
这位师从潘天寿,沙孟海等书画名家的才子,曾任杭州国画院院长,西冷印社出版社总编辑,西冷印社名誉副社长。八十年代初,他在义乌工作时的书法成就就享誉盛名。
他的说话水平,颇具磁性和感染力,“有志者事竟成″,是他鼓励人前进的座佑铭。在他的家乡得知他的旧居,真是意外之喜。
此次采风活动,不仅领略了红峰银杏的自然之美,更是感受到了人文历史的厚重与底蕴。那些传说、那些往事、那些游人脸上的灿烂笑容,都让我深深懂得,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岁月沉淀的美好、跨越千年的坚守,以及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安宁。
而这二颗红峰银杏树,便是这份美好与坚守的最好印记与见证,它们将继续伫立在未来的岁月里,等待着更多的人前来观赏和探寻,诉说着跨越时空的美丽故事。




金普森教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