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峰村银树下的一些往事》
文 张宸桓
红峰村的那棵千岁银杏树，稳稳地扎根在诸义交界的土地上。从树下往北行三四里，便是诸暨地界，这棵见证了千年风雨的古树，不仅是两县交界的无声标识，更隐藏着一段半个世纪前的烟火纷争。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杨典桥山边探出煤矿的消息，像一声惊雷划破村落的宁静，瞬间点燃了红峰村人的热情。村民们扛着锄头、推着矿车，循着矿脉日夜掘进，却发现煤层偏偏往诸暨境内延伸。
可红峰村人骨子里的执拗，堪比愚公移山，即便跨界开采的风险隐现，依旧不肯停下手头的活计 。一场因矿脉而起的摩擦，就这样在这片交界地悄然蔓延。
矛盾从最初的口角争执，渐渐升级为两村间的激烈冲突。这边抄起了自制土枪，那边便燃起怒火，索性放火烧了对方的房屋，火光映红了夜空，也烧断了两村往日的和睦。
此时红峰大队的支书，在村里威望极高，一声号召之下，凡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要参与 “护矿”。我哥刚满十五，便领到了一根木棍和一把红缨枪，编入预备役队伍，随时待命冲锋。
我至今清晰记得那个三伏天的午后，对面村子派来的侦察员，被社员们从山上五花大绑押了下来。那是个彪形大汉，被押到外婆家旁的银杏树下时，村干部剥光了他的上衣，将他赤膊绑在粗糙的树干上暴晒。
年少的我们，是看着《地雷战》《地道战》长大的，脑子里满是 “敌我分明” 的阶级斗争意识，只觉得眼前这个 “探子” 和电影里的反派没什么两样，围着银杏树指指点点，用鄙夷的目光盯着他，全然不知这场纷争，不过是一场本可以化解的人民内部矛盾。
这场因煤矿而起的冲突，从村与村的对峙，渐渐牵扯成义乌与诸暨两县的纠葛，甚至上升到金华、绍兴两地的协调层面，最后只得由省里出面调停。
烧房的冲动终究要付出代价，村支书因触犯法律被判了刑，可在红峰村人的心里，他依旧是为村子争取利益的英雄，提起他时，语气里总有几分惋惜与敬重。
这桩往事距今不过半个世纪，可对于千岁银杏来说，不过是年轮里浅浅的一圈。它静静伫立着，见过的风雨远比这多得多。
相传清末轰动朝野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那部家喻户晓的电影，也曾在这棵树下取景，慈禧太后为冤案震怒罢官的往事，或许也曾被它的枝叶悄悄记取。
如今再站在银杏树下，阳光透过金黄的叶片洒下斑驳光影，树干上的裂纹仿佛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它见过抗日烽火，见过纷争，也见证着岁月流转中人间的烟火与和解。
那些激烈的冲突、执拗的坚守、年少的懵懂，都已被时光沉淀，悄悄刻进一圈圈细密的年轮里，在风中静静诉说着浙中大地的过往，也守望着往后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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