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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5-12-11 08:42 编辑
烟囱灰(街檐下之六十三)
李邦林
锅底是黑的,烟囱灰是黑的,那个捅烟囱灰的人全身也是黑的。
村东井头沿的樟栋常年都在田畈晒太阳,皮肤晒黑就褪不下来,队里人叫他黑叔,他老婆梅兰养了四只黑鸭,四只黑鸭加上黑叔,都说他老婆梅兰真的是梅开五福了。
后来有了儿子春生,你说怪不怪,他的皮肤也像他爹带着黑色,读书的伙伴给春生取了个野名字叫烟囱灰,气得春生总埋怨老爸死脑筋不知道把“原材料”处理一下,改良一下品种,一杆子“黑”到底,人家开口闭口烟囱灰烟囱灰地叫多难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黑社会头目,听着就让人心里堵得慌,每天搞的饭没吃就有饱的感觉,恶心,闷胃。
那天烟囱灰碰到一个比他还黑的人,是捅烟囱灰的,把他吓跑了半个魂,可也给他找到个垫背的,让人家知道,他还不是本乡本土最黑的人。
那年月农家居所不管是宽敞还是逼仄,每家每户几乎都千篇一律地砌了一个灶台,有两眼的,有三眼的,“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的“独舔梗”也会泥上单眼的,就连那个“镬头泥到脚板背”的斤米荡都用三块破砖头支起一口从来不洗的铁锅起火,老鼠进来找不到别的吃食,常常把他剩在锅里的几粒米饭毫不客气地啃了个精光。
农户要养猪,伙房、猪栏、茅厕三合一,成了居家最常见的格局。每天都是把厨房的饭香与猪栏的异味混杂在一起,小孩和小猪都在自我的眼皮底下日趋成熟长大。那时最基本的燃料就是柴火,烧的是田垟稻草、麦秆、玉米秸,都是生产队里分来的,晒燥堆在猪栏背或户外,还有从山里人挑到柴市买下来的刀柴、柴架,耐烧火旺。看着坐在灰塘前往炉膛里添柴的娘,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让人体味到这又是农家一个最有温度的地方。
那天烟囱灰放学回家,大老远就喊妈,妈不在,却在“镬灶堆”见鬼了,进屋却差点与一个“鬼”撞了个满怀。里屋有些暗,突兀从镬灶堆窜出一个浑身漆黑的人,衣服和裤子尽是那种很不正常的灰黑,露出的皮肤也有着异曲同工的一种味道,只有呲起的牙齿是白的,才让人感觉这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鬼,但又不像是非洲的老外。
他一手拿着一根长篾条,一手提着半条破草席,从容不迫地从里间走出来。家里清贫,他也不像那种谋财害命的小偷,但青天白日从自己家里走出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人总有些疑惑和可怕。
这时他妈回来了。
烟囱灰他妈一点也不理会他的惊吓,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别怕,是捅烟囱灰的。
捅烟囱灰的朝他妈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走了,留给他一串长长的问号。妈后来还是按照乡土习俗用“茶叶米”在村口东阳大路边把他吓跑的半个魂魄叫了回来,并对他说捅烟囱灰也是一种行业,它不在三十六行或者三百六十行之内。庄户人家经过长年的烟熏火燎,烟道壁上积附了一层厚厚的烟囱灰,久了就影响灶火的通畅,一般人家是不会去亲自操刀捅的。镇子里不定时地会有捅烟囱灰的人过来,径直走进各家各户的伙房,不必打招呼,无需客套,更不必担心主人会放出一条狗来咬你,摊开破草席,用一头缚着稻草的细篾条伸进烟道一阵捅搅,烟囱灰收集进草席片,烟道清理干净了,他不收费,将烟囱灰卷起带走,算是他的酬劳了。
哦,在这个闹哄哄的世界上,原来为了碎银几两,为了三餐有汤,仍有人黑着脸进出人家的家门,在灶台肚内的烟道上扒灰,把别人忽略没用的东西,自己却拿来用在刀口上。
烟囱灰春生问过他妈,这个鬼一样的人辛辛苦苦地把烟囱灰收集在一起,拿去派什么用场的,不会去生产军火打美帝的吧?
妈说,是拿去做墨用的。
墨是文房四宝之一,制成一块墨要许多材料,其中最主要的一种原料是松烟。镇子上有一爿“胡开文”墨庄,老家老屋边就是古镇“郭胜文墨庄”的工场,小时候常在那儿玩,从没见过他们用烟囱灰做过墨,所以对这个问题他一直还疑问着。
门前这条巷子有过清晨豆腐嬷熟悉的叫卖声,有过铸瓢补伞的永康佬击板的敲打声,有过跷脚老四阉鸡的沙哑叫喊,惟有这个捅烟囱灰的黑脸汉子,像个无声的影子一样出入于百姓草舍柴门。如今瓦背上弥漫的炊烟没了,门口塘女人捣衣的槌声没了,鸡犬相闻的闹热和圆融没了,村里那个野名字叫“烟囱灰”的人还活着,但那个直进直出的捅烟囱灰的人也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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