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木盒盛着绸缎裹的银元,铜秤杆挑起几匹素色绫罗,媒人捻着珠花笑盈盈地念着吉祥话——这是旧时光里,藏在彩礼里的郑重。那时的彩礼,是三书六礼里的一枚印章,盖下两姓联姻的诺言;是男方家捧出的一份心意,谢女方父母十几载的养育;也是姑娘即将踏入新家门的底气,是一针一线缝进嫁妆里的安稳。
在我的故乡咸宁,早些年的彩礼从不是沉甸甸的负担。几坛自酿的桂花酒,一篮晒得金黄的桂花糕,再添上几身合体的衣裳,便足够让两家人欢欢喜喜地坐在一起。彩礼是桥,架起了两个陌生家庭的缘分;是纽带,系住了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长辈们常说,彩礼不在多,在心诚。那时候的婚姻,慢得像桂花落,一瓣一瓣,都是岁月沉淀的香。
后来,风从外面吹了进来。义乌的小商品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说着天南地北的婚嫁规矩,彩礼的数额,渐渐成了旁人议论的话题。不知从何时起,彩礼变成了一串不断攀升的数字,变成了车子、房子、存款的清单。红漆木盒被崭新的银行卡取代,媒人嘴里的吉祥话,也开始绕着“万紫千红一片绿”打转。
有人说,这是时代进步,彩礼要跟上经济水平;有人叹,这是风气变坏,婚姻被蒙上了物质的尘埃。我见过为了凑齐彩礼,父亲佝偻着背去工地搬砖的身影;也见过新人把彩礼当成共同创业的启动资金,一起打拼出小家庭的模样。彩礼的变与不变,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婚恋习俗的流转。
如今的年轻人,谈起彩礼少了些旧时的拘谨,多了些平等的商量。有人选择“零彩礼”,带着两本红本本和一腔热爱,住进租来的小房子,把日子过成诗;有人收下象征性的彩礼,转身换成了一对情侣戒指,或是一趟蜜月旅行的机票;也有人依旧保留着传统,却把彩礼的数额定得量力而行,让红漆木盒里,重新装满桂花的甜香。
村口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的媒人早已换成了手机里的相亲软件。彩礼的形式变了,从绫罗绸缎到数字转账;彩礼的意义也变了,从“嫁女儿”到“结亲家”。不变的,是藏在这习俗里的期盼——期盼一对新人能举案齐眉,期盼两个家庭能和睦相处,期盼日子能越过越红火。
月光还是旧时的月光,落在新人的喜字上,温柔了岁月。烟火却是崭新的烟火,在锅碗瓢盆的碰撞里,升腾起生活的热气。彩礼终究是个形式,是旧习俗里的一抹余温,是新时代里的一道微光。真正的婚姻,从不是彩礼堆起来的城堡,而是两个人携手走过的岁岁年年,是把“我”变成“我们”的决心,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寻常日子里的温暖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