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宁死不屈
楼洪民
农谚说:“初冬三九,冷打嘴巴”,此话一点不假 。
立冬日早上,天气暖烘烘地热得反常,许多人,只穿二件衣服下地干活劳动。
临近九时,忽然从北方吹来一股强劲的冷风,天上的低空乌云儿,就象跑马般地快速南下,高山上的青松,被大风吹刮得象墙头草,来回猛烈地摇晃,山岙里的阔叶林,“哗啦啦”地作响,萧条的落叶树枝,被吹得“吱吱”地发抖。
一阵紧跟着一阵的寒风,变得凛冽,吹得正在何斯路村四周明暗哨上站岗的一中队游击队员的脸上,身上,浑身地打颤,皮肤被寒冷的风,吹刮得收缩,象鸡皮疙瘩一般地难看难受。
悄然而致的冬天,气温骡降,让许多人不寒而栗。“呵欠”,一些队员打起了喷嚏。
好冷的天,幸亏十几天前,联防区募捐的钱,通过商人,从上海买回了布匹,又从金东产棉区,采购了棉花,大队部长富关山服装厂的女工们,日夜地加班,赶制了棉衣,棉裤,让许多新队员有了冬衣御寒。 值日官分队长吴德智传达口令,让站岗的队员,轮流回驻地穿冬衣保暖。
“不好了。”派到黄山岭村口放哨的一名青年队员,飞快地跑到何氏祠堂,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报告:“中队长,有上百名日军,正急行军,向里面山谷方向进犯。”
“命令所有队员,迅速回村,向五行山西山岭上转移待命。”正在屋里忙事的中队长吴志刚,腰束扎带,手枪套,动作迅速,敏捷,带上黑色毡帽,跑到宿地,背上行李,跨步就走出了祠堂大门口。
闻讯的村民,向山里金,方山深山林区转移。
一中队的队员们,背着挎包,行李,端着步枪,纷纷朝西山岭急步爬行。
“奇怪,这次日本鬼子偷袭,南边义亭,夏演一带,那么多地下交通站交通员,情报联络员,怎么闻不到一丝风声,没来‘通报?”,吴志刚满脸疑惑地对着毛仲清说。
“也许是日军封锁消息,秘密地搞突袭。”毛仲清深智日军诡计多端,若有所思地说。
“八大队总部,是不是有危险?”吴志刚忽然担忧起来。
“是啊,我们中队得赶紧派一名通讯员,跑到溪华去报告。”毛仲清分析着说:“日军不轻易调集兵力搞偷袭,一调集,就是大部队,可能象去年冬季大扫荡一样,兵分多路地搞围剿。”
“你说的对。”吴志刚爬到山岭顶上,停下脚步,朝上山的队伍望了望,对着下面赶上来的文化教员兼通讯员陈中生说:“小陈。”
“嗳。”陈中生喘着粗气,来到吴志刚面前:“中队长,有事吗?”
“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马上沿这条高山岭下山,从雅童,毛界村,进入到溪华的山路,向八大队总部机关报告,日军正在突然袭击,搞冬季大扫荡。”
吴志刚神情严峻地补充说:“你用心记,口述传达报告。”
“是。”陈中生把步枪交给指导员吴志明,朝两人行了个军礼,便迅速消失在下山岭道中。
这次日本鬼子进山大扫荡,生出许多道岔事,依次叙述。
先说这个陈中生,出生在义乌南乡南江畔,一个叫金光顶村,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里。他家父母省吃少用,勤俭持家,培养他识文断字,希望能成为才多识广有用之人。
前几年,在金华农业中学读高中,受进步书刊和地下党员的影响,他的思想观念有了很大的变化。日本鬼子来了,学校停课,在回乡的日子里,发现罗罗总总的人世间,打着各种所谓抗日队伍旗号的杂牌地方武装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远离百姓的行为,让人不齿。陈中生偏偏避开了国民党领导的南联游击队,越过铁路线,带着邻村几名男女小时玩伴陈洪元,王祥凤等人,一起投奔到了八大队。
八大队识才用人,把他分配到一中队当文化教员。中队文盲人多,教人识字扫盲,成了他的任务,到了驻地,开办夜校,唱歌,写标语,向当地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成了他的日常工作。队员们自然喜欢与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打交道和相处,对他友爱有加。
中队长吴志刚发觉这个小青年做事认真负责,人又聪明伶俐,机灵敏捷,白天又让他当通讯员,每天把中队的重要活动,记事,任务,重要情报,消息交给他,游走于大队部,各兄弟中队之间。
出生小山村的陈中生,从小练就了一身爬山的脚力,下山,就象一溜小兔子,蹦蹦地往下奔跑,十多里上上下下山岭小路,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了雅童村大樟树脚下。他心生奇怪,长堰山峡谷,日本鬼子成群结队地往何斯路里面一带冲击围剿游击队,而黄山大山垄里的村庄众多,却清清静静地安然如故,寂静得十分地反常,他心里有种隐隐不安之感,正想把山对面大山谷里来了日本鬼子的事,告诉在村前田间劳动的男女村民们,可细细一想,又怕惹事生非,闹得人心慌惶,隔一重大山,远着呢。
向前走了几步,不行,中队长叫自已到溪华大队部报告消息,还不是为了提防鬼子进犯。 陈中生过了五石桥,走了百多步,站在路边,向在田里,山地上正忙着农事的众多老中青农民,喊叫了一声:“大哥,大伯,何斯路大山谷里,来了上百个日本鬼子兵,你们早点准备上山躲躲。”
正是冬种大忙季节,田间里劳动的农民,一听在大山东边,还有十几里远的路呢,有些不以为然,
陈中生见田里边劳动的人,不那么在意他的话,也就不再多言,心想还是先跑到溪华八大队总部,告诉敌情为上。
做了半年多的通讯员,爬山越岭,平地健步如飞,上山如龙,下山似虎,就象水浒梁山好汉的神行太保戴宗,地煞星摩云金翅欧鹏,练就了一双飞毛腿,得得得地从毛界到溪华约七华里山路,陈中生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奔跑到了大队部,向正剩下处理紧急时务的参谋处副处长施枚,报告了日军围剿偷袭何斯路一带的情报。
施枚告诉陈中生,大队部已从多方得到可靠情报,盘踞在金华城关法院内的侵华日军第十三军第二十二师团长矶田三郎,从邻近数个县,调集了近800名日伪军汉奸,分兵九路,南以浙赣铁道线为界,北到金华山山脉,东从义西官塘,东河,到香山,金华山脉以西,西从金东塘雅,曹宅至金华山山脉以东,对盆地以北的大手掌五指山的大片山区,抗日根据地腹地十二个乡范围内,进行一次“梳篦战术”。就是对所有大峡谷,村庄,山岙,山沟沟,山岗,山林,象梳子梳头一样,轮流梳篦扫荡几遍,企图消灭我八大队全部人马。”
“劈啪,劈啪,”几声天地爆竹冲天响,这是崇义乡村各自卫队约定的日本鬼子进犯的警报暗号。
这时,协助八大队常务工作的杜钧,从门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施参谋长,咱们快撤,联防办事处,警卫队已跟着吴山民主任,转移到里美山山区了,金义县委,陈特派员,八大队总部机关,正向金义浦交界山区转移。”
施枚应声道:“你先走一步,我稍后就来。”
施枚回头对陈中生说:“回去告诉中队长,指导员,这次鬼子扫荡,形势异常严峻,每个中队各自为战,也可分队,分组疏散,或迂回与鬼子周旋,伺机打击敌人。”
“是,我立即回去报告。”
“呯呯,叭叭…”陈中生刚走出大队部,村外东西二个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施参谋长,快撤。”突击中队长杨民经,神情紧张地跑进来说:“我把突击中队,全派出去保护八大队总部机关人员了。咱们快走,西边,斯何山垄,已有一中队日本鬼子向里美山方向进发。东边,塘丘到溪华的一中队日军,已到了村东大路上,正包抄过来。”
施枚镇定地拉了陈中生一把:“快跟我们从后山密秘小道撤离。”
陈中生跟着杨民经,施枚几人,撤退到后山岗,他们要向西北万花寺方向转移。
陈中生也就在此告辞离开,一个人转向东山,通过乔里何村前,向村民们喊了几声:“日本鬼子进山了,快跑。” 而后,自个儿快速上山岭,朝雅童方向奔跑。
“汪,汪,汪…”,当跑到毛界村后山背时,忽听南方,传来一阵密集的狗叫声,陈中生警觉地来到一块高坡岩石上一望:“哎吔,不好,又是一大队的日本鬼子兵,正冲进横塘村疯狂作乱呢。
陈中生往下一跳,飞快地跑到毛界村边,大声地喊叫:“日本佬来了,快逃呀。” 陈中生一边跑,一边朝还在田畈里劳动的人群喊,继而迅速穿过五石桥,折向北,进入雅童村庄内大喊:‘日本鬼子来啦,大家快跑。”
在家的男女村民,都听到了几声天地爆竹响,此时,又有人喊鬼子来了,吓得许多动作慢的村民拉着老人小孩,就往后山逃。
陈中生喊叫着走出村口,组织惶恐不安的人群,往东,往北二个方向山后撤离。
“站住,不准动。”伪装成农民模样的数名汪伪军便衣汉奸,率先赶到了雅童村,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陈中生的身子。
陈中生一怔,心里暗叫不好,施参谋长吩咐的任务还没完成,他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一眨,举着双手,回头朝几名汉奸望了望,猛地一转身,一拳打倒一名瘦个子汉奸,拔腿就沿溪边村路向北山方向跑。
“妈的,想跑。”戴着黑礼帽,穿着全身黑衣服的矮胖子,端起手枪,对着陈中生“呯呯”就是二枪。刚跑出五六十米的陈中生右腿被中了一枪,栽倒在地上。
五六名便衣汉奸,冲上前,把他抓住:“兔崽子,你这个八大队分子,还想跑。”
:矮胖子走向前,青着脸,闪了陈中生一个大耳光,大吼道:“快说,吴山民,八大队在哪里。”
陈中生脸上火辣辣地痛,嘴角流出了血,陈中生满腔愤怒地瞪着大眼,把嘴巴里的淤血,化作一股怒火,“呸”地一声,吐到矮胖子的脸上。
矮胖子啧啧啧地倒着霉气,嘘嘘地用衣袖擦沫了几下脸上的血迹,气得跳着双脚,发癫地狂叫道:“给我狠狠地打。”
几名汉奸如豺狼疯狗一般地扑到陈中生身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矮胖子似乎还不解恨,气呼呼地歪着大眼喊道:“把他绑了。”
远方一群鬼子兵追来,以为这几个汉奸抓到了八大队的人,马上冲到了跟前,把白晶晶的刺刀对准了陈中生。
一名左腰挂着手枪套,右手提指挥刀的中年鬼子小队长,戴着白手套,穿着黑皮靴,跨着大步,来到矮胖子面前:“吴小队长,此人什么地干活?”
矮胖子弯着腰,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哈笑道:“此人,八大队的干活地有。”
“哟西,哟西。”,鬼子小队长捂了捂上嘴唇一撮发黑的小胡子,瞪着大眼晴,喝令道:“把他拉到村公堂地有。”
陈中生被强行推拉拽扯地带到雅童村祠堂里,然后,把他整个身子悬空吊挂着。
鬼子小队长象是捡到了一块大宝贝,只要此人肯开口讲出八大队,吴山民在何处,那就可请功有赏。他假惺惺地,竟向陈中生脱帽致歉道:“大日本皇军,到贵地是为了大东亚共荣圈,建立王道乐土。你的,不用怕,只要说出吴山民,八大队的,在什么地方,你的,就可享受荣华富贵,给你大大地好。”
被反手悬空绑着的陈中生,用蔑视的眼睛,避开着他,低头冷笑了一声,置之不理。
鬼子小队长,见陈中生如此神态,气得他喷发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暴跳如雷地吼叫:“你的,快说,八大队,吴山民的,在哪里。”
此时的陈中生,早已把生死置度身外,愤慨的脸神变得扭曲,两眼闪动着两团血红色的光芒,他知道,遇上鬼子,就没有生的希望,他抬着头颅,坚定地朝上昂起,言词激昂地骂道:“一群无耻的汉奸,土匪,强盗,高谈什么王道乐土,你们是吃人的恶魔,绝没好下场。”
鬼子小队长听了矮胖子乡土音浓重的普通话翻译,挥动着指挥刀,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怒吼道:“八嘎呀路,给我狠狠地打。”
矮胖子在日本鬼子小队长面前,十分地矫情,摇尾乞怜地哈着腰,奉承地讨好道:“是,太君,我的马上地凑他。”
接着,朝二名中青年汉奸嚷嚷道:“太君说,快给我往死里打。”
两名汉奸连忙跑到门口柴堆中,找出二根小木棍,对着陈中生身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阵青面撩牙,凶神恶煞般地乱棍毒打。
剧烈的惨痛,惨叫声,几乎把整个祠堂震颤得嗡嗡发啸。
“ 哗啦,”令人心悸的凉水泼头脸刺激,让昏死过去的陈中生缓缓地苏醒过来。&bsp; 他艰难地抬起头,睁开模糊的眼睛,发现身边又多了二名中青年队员。
这二名队员,是在邻近村庄被鬼子抓捕的。一名二十四五岁青年,是到横塘村收田赋税时,来不及逃离,而落入鬼子魔掌。另一名三十七八岁地下交通员,是在传递情报途中,突然遭遇日军而被抓的。
“快说,吴山民,八大队的,在哪里?”鬼子小队长说着生硬的中国话喊道。
旁边二名等不奈烦的鬼子,从身上解下皮带,对着中青年队员进行猛力地抽打。
“不知道。”中个子青年收税员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鬼子汉奸。
中年汉子紧紧地咬着牙,不吐一个字。
顿时,又是轮流用皮带,木棍,对着中青年人员进行一番严刑拷打。
被吊在中间一根木柱上的收税员,忍着剧痛,紧咬着嘴唇,流着血,就是不说。
地下交通员抬头满脸血渍,骂道:“你们这群强盗,恶狗,不得好死。”
“妈的,给我狠狠地打。”矮胖子汉奸,大声地吼道。
“啪,啪…”,恐怖的毒打声,惨叫声,骇人听闻,惨不忍睹。
“说不说?”没那个忍心拖延时间的鬼子小队长,暴跳如雷地叫道。
二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用冷笑仇视的目光回应着敌人的凶残。
鬼子小队长霍地举起指挥刀,对着身边端着刺刀的几名鬼子,发出狰狞的喊叫:“死了死了地有。”
捆绑在木柱上的中青年队员,临危不惧,视如如归。
二名恶魔般的鬼子,端着刺刀,猛烈地扎进了收税员和交通员的胸膛,随着鬼子刺刀摇动抽出,紫红的鲜血,猛然地喷射而出,带着无尽的悲壮,化作坚贞不屈的英雄气概,深深地烙印在八大队不朽历史的画卷上。
站在旁边的几名汉奸,目睹如此英勇无畏悲惨的场面,惊悸失措得慌忙退缩在数米远的地方。
日军小队长似乎还不解恨,挥动着指挥刀,瞪着怒眼,逼迫几名汉奸到门口抱着柴杆进屋,放到陈中生悬空吊着的身下。
鬼子小队长扭曲着狰狞的丑脸,发癫地狂叫道:“再问你一遍,吴山民,八大队的,在哪里?”
陈中生看到同伴坚守秘密,临死不惧,潸然泪下,感动无比,此时,鬼子又在威迫他屈招,他猛然挺起高昂的头,大声高呼:“宁死不屈。”
陈中生巨响的回音,使得整个祠堂内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回荡,让敌人产生深深的恐惧,吓得几名汉奸浑身地颤抖。
“给我烧。”鬼子小队长气急败坏地大声吼嚷。
两名汉奸吓得两腿发软,不敢上前点火焚烧。
鬼子小队长把指挥刀架在矮胖子的脖子上,矮胖子战战兢兢地走到陈中生面前,拿出火柴盒,朝陈中生望了望,只见陈中生双眼喷射出一股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吞噬他的整个人身,吓得矮胖子连忙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好汉,到了地府别怨恨我。”
鬼子小队长旁的一名鬼子,一脚踢开矮胖子,夺过手中的火柴盒,点燃了柴火,噼噼啪啪直蹿的火焰,燃起浓浓的大火,吞噬着陈中生的身体。
宁死不屈的三名八大队勇士,在悲壮中英气凛然,在烈火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