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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5-8-30 15:49 编辑
靠山夜(街檐下之五十四)
李邦林
翠英出嫁到张村很多年,公婆一直注目着她窈窕的身段动静,焦虑里不时流露出迫不及待的急切和美中不足的愤懑,日复一日,翠英的肚皮都在按兵不动的状态之中,惹得婆婆总用提高的音调借指那只不下蛋老母鸡骂它懒孵鸡,下塘抓鱼的人不急,岸上提鱼篓的人急上了。
翠英原先是财主人家出身的闺女,从她懂事那年开始,她却和她娘窝居在西厢的柴屋里去了,厨房和东厕则搭在阴潮的边弄上。镇上原先属于他家有名的那座雕梁画栋豪宅里,新住进了十几户拖儿带女的赤贫户,“务本堂”匾额下面的板壁上凌乱地挂满了各家破旧蓑衣笠帽,地上撒满鸡屙狗屎,厅屋失去了先前的儒雅与肃穆,青石板铺就的天井倒成了无邪童稚们幼时的乐园,他们在天井四周嬉笑怒骂。
二牛是原农会主仼的大公子,与地主的女儿翠英在同一个教室里朗读《半夜鸡叫》的课文,在他们涉世未深的心灵上接受着同一种规教。翠英那与身俱来的气质和二牛那感觉上的优势,丝毫没有影响青春期的相互吸引,他们倾慕了。可是时髦流行的门第关系很快就在上一辈人的干预下棒打鸳鸯,把刚点燃的火苗苗无情地被掐灭了。许多年后二牛成了家,翠英也远嫁他乡,孔雀东南飞。
在出阁前夜,翠英到义乌江边流放了一只纸船,把少女内心的执念和伤感让江水带到远方,同时也告别她的懵懂岁月,告别她的青梅竹马,告别她心中的二牛哥。
扯远了,还是回到翠英纹丝不动的肚皮上。
翠英那年就选择一户独苗的穷苦人家将自己嫁了。丈夫张能荣木纳老实,属于叫他向东他不会向西,叫他打狗他绝不会赶鸡的那一类。翠英无奈中也就认命了,暗夜里常想起老镇冷衾中的妈妈,想起那个富态却命苦的女人。
对于两代单传的一个家庭来说,子嗣的繁衍看得比什么都重,婆婆为此也请老中医把过脉问过诊。到寺庙求过神许过愿。那天又去稠城西门找到号称神算的铁拐李卜了一卦,大师说马上就到重阳节了,沐手洁身,带上香烛供品,上五亭镇铜山岩“靠山”,受夜露浸润,经山神护佑,去胡公殿、观音阁抢一炷五更头香,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靠山”为老镇古旧习俗,于重大法会举办前夜,众信徒依山露天静坐,晚风吹拂,平心静气,唯唯诺诺,心无旁骛。静夜里,背靠裸露山岩,头枕山寺宝地,可消灾化难,觅宝求财,学业有成,求子赐福,安康快活。
去铜山岩靠山之前,翠英回了趟老家看了她的老娘,顺势把事先写好的一张纸头塞给了二牛哥,两颗一直没有平复的心,熬过了二月二、三月三、四月八日、五月端阳、六月六、七夕节、八月中秋,约好重阳节在异乡的山背上相逢。
深秋上弦月柔和的月光均匀地撒在铜山岩顶,古寺的暮鼓响过以后,靠山的夜朝着深沉的夜色中走去,半月轮廓隐进了云层。
岩顶幽静处,秋虫唧唧,树影婆娑,那久渴的骚动,冲破了教义的戒律和世俗的目光,在天地自然的晚风里,尽情地宣泄内心的独白,缠绵在久蓄的浓情蜜意里,今夜无眠,地球停止了转动……
重阳节过去己经有些时日了,婆婆在晨昏里有了笑容,媳妇翠英想吃菘菜萝卜和酸杏了,像老中医给一个久病不愈的重症病人下了一味猛药,奇迹般地有了起色,媳妇的肚子开始像隆起了山脉,拱托出一片春色。婆婆故此特意提着礼物谢了北门神算大师铁拐李,夸他姜还是老的辣,造佛有灵,“靠”了一次山就立竿见影,张家有后了。
翠英生下一个胖男娃,娃仔不像张能荣,六分像翠英。翠英悬着的心放下了,要是真像从印模子里打出来的模样,那麻烦就大了。
望着南坡那片结满籽荚的转基因油麻地,翠英想起了那句“不怕变种,只怕断种”的农谚,她又想起了生命里的二牛哥,想起了五亭铜山岩的靠山之夜,想起了胖仔先天的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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