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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包袋(街檐下之五十七)
李邦林
外婆走了多年了,印象里的外婆是个老古董,这不单因为她有一双如今再也见不到的三寸小足,身边还有一只舍不得丢弃的紫酱色布袋——斤包袋,和那一串与斤包袋相关的故事。那时女人拎的是斤包袋,男人背的是撒马袋(褡裢),这些旧时光里的老符号,影像作品里还有它们回光返照的身影。 斤包袋又名警报袋或飞机袋,是一种用细洋布缝制的不加任何装饰的布口袋,袋口的带子一抽,东西装在里面万无一失。 外婆出嫁后的第三年,那时的外婆还是个村姑,苟活在庄户人家的清汤寡水粗茶淡饭里。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了故乡本来就不宁静的土地,从此简陋的村舍上空就升起了一股狼烟。一天,村里的三伯到小镇上去赶集,突然飞来了两只飞机,庄稼人还没明白过来,飞机掷下两个铁疙瘩,并在地上开了花,烟尘裹挟着整个混乱的场面,春寒料峭的早春老镇,一场血火交织灾难降临到了平民百姓的头上,市基上死了一百多人。当时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扒在娘的身上,撩开娘破衫中的乳房,专注地汲着尚有余温的血奶,他不知道这是娘亲世上给他的最后一口营养啊。这惨象一直灼伤着古镇人,如今在当年的遗址上竖起了一块巨石,以石头万古不灭的质地和镌刻其上的碑文,让镇子人记住和平永远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三伯的尸体抬回来后就葬在后山背,从此后外婆生活中就多了一项“逃难”的内容,村头的钟声一响,村民们就诚惶诚恐地收拾好粗粮衣物,携老带少逃难山区。在逃难过程中,斤包袋就成了乡亲们形影不离的伙伴,他们把日常用品往袋里一塞,慌乱中就上路了。因“斤包”与“警报”谐音,人们也叫它警报袋。 那天村头的警报又拉响了,外婆在外公的呵护下抱着出生不久的女儿,扭动着三寸金莲,拎着那只警报袋又逃难去了。这回天上没来飞机,地上却来了一群打着膏药旗的鬼子,乡亲们都分散往山里跑。隆冬的原野显得异常萧条冷落,外公他们躲进茂密的柴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惊惶地看着鬼子在追赶奔跑的女人,放着冷枪。为了防止襁褓里的幼女啼哭,外婆将干瘪的奶头塞进婴儿的小嘴之中。在外婆的视线里,亲眼看见鬼子追上兰英婶,四五个大兵就在江堤上奸淫了她。兰英婶是外婆的闺蜜,也是一个命苦的女人,嫁到村后,丈夫就生痨病死了。村里许多后生都喜欢她,想破脑袋借故靠近她,帮她割稻,替她挑水,守候在路口陪她进山砍柴,还有人去爬过她的窗户,她视贞节为生命,硬是再不嫁人,一直守着她的寡妇生活。经过了那场撕心裂肺的摧残,几天后人们发现她时,她已经直挺挺地吊死在丈夫墓前那棵歪脖子老树上,身旁还挂着那只紫酱色的警报袋…… 外婆为这事伤心地哭了好几天,亲自操持将她下葬在早去的丈夫一起,直到好几年后提起这件事还用衣袖擦着浑浊的眼泪。每年的清明冬至外婆都会扭着她的小脚,在兰英婶夫妻俩的坟前添上一铲土,压上烧纸,点上清香,三叩其身。 那年日本佬退了,斤包袋就成了外婆日常生活里的手袋,赶集、上街、走亲、串门……她都带上它了,斤包袋用起来顺手方便,这只最简陋的手袋无疑就是她心目中的香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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