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溪六洞山景区门口的鱼池,微波粼粼,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斑斓的锦鲤簇拥而来,翕张着圆圆的嘴巴,仿佛一群贪吃蛇,想要将我们吞没。
玲珑小巧的游船泛于水上,驶向地下长河的入口——涌雪洞。那一刹,恍若划入锦鲤张开的大口。这让我想起金华的双龙洞,入洞须得平躺船底,被人拉进内洞;而兰溪的地下长河,却可安坐一叶小舟,悠然荡入地下长河,一路赏览神奇的鬼斧天工,惊叹自然的神奇造化。
进洞刹那,光线骤暗,仿佛眼睛的感光度从800一下子降至100。朦胧的景观灯映在岩石上,像为灰暗的石灰岩涂了一层滑腻的胶水。河水自深处涌来,与小舟迎面相遇,“哗哗”水声如深喉低咽。河道忽宽忽窄,洞壁时高时低。稍不留神,便有突兀怪石如张飞的板斧从头顶劈过,又如金兀术的双锤擦身挥来——惊出一身冷汗,纵然洞中常年恒温18度。
洞内宽敞处,右侧现出狭窄的游步道,扶栏如蛇影蜿蜒,沿河曲折。左侧岩壁灯光点缀,红绿交错,倒映在荡漾的水面,恍若万千玛瑙散落河心。河湾处忽有游船迎面荡来,船夫轻点木桨抵住岩石,一招“神龙摆尾”,轻巧避开,动作行云流水。将至码头,河面豁然开朗,忽闻海豚叫唤,几疑暗河直通大海——原是投影在岩壁上的海豚正“欢歌”迎客。
被誉为“海内一绝”的地下长河,长达逾千米,而从涌雪洞乘船而入,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内洞总长两公里半,面积逾两万五千平方米,暗河仅其冰山一角。河水从何而来?至今一直成谜。在这幽深的六洞山腹地,仿佛穿行于时间隧道,回到了新生代。
自暗河码头上岸,踏上湿漉漉的步行道,扶着光滑的水泥栏杆,犹如钻入鱼腹,正探索其蜿蜒肠道。千奇百怪的钟乳石林立四处:有的狰狞如夜叉;有的流纹似瀑布,宛若相机快门三十分之一秒定格的影像;有的在景观灯照射下,宛如玉树银花。最神奇的是,在一处突兀岩壁上,竟生长着一片绿色植被——不见天日的地下溶洞中,依然绿意盎然,焕发着顽强的生命力。这生命的力量,也在无声地激励着我迎难而上。
行至三岔口,指示牌上书:年长者左行(回程),年轻者向右。犹豫片刻,我忽然想起岩壁上那抹绿意,想起曾经探秘地下长河的徐霞客——他为理想踏遍千山,行至福建,甚至走残了双腿。于是我不再迟疑,迈步向右——就再做一回年轻人吧!
穿越这条地下时间隧道,仿佛回到青春时代,让生命重新灌注活力。隧道约一二百米长,独行其间,边走边看,走出那一刻,恍如度过一光年。
这是最笔直的一段。左侧是浅浅小溪(容我称之为溪),右侧为步道,各占一半空间。溪上岩石光滑,呈斜坡状,如倾斜的遮阳棚覆盖水面。溪中偶有硕大奇石,在幽暗光线下犹如河马低头饮水。右侧岩壁凹凸嶙峋:有的似众僧送客,栩栩如生;有的挂满密集石乳,如冬日屋檐垂下的冰棱。
河面泛着幽蓝的微光,宛若电影《倩女幽魂》中的冥界场景。难道时间正从地府之门穿过?无数旋转跳跃的小黄点,如萤火虫纷飞,时而掠过水面,时而停驻地面,时而聚于岩壁——一不留神,还会沾上你的脸颊与衣襟。泉水“叮咚”回响在隧道中,恰似时间行走的声音,清脆、悦耳、空灵、飘渺,如天外传来的音律。
穿过时间隧道,再攀几十级“寻幽梯”,我们已气喘吁吁。幸而眼前出现了一处休息平台:面积不大,置有水泥长凳、一张桌子,还备有水杯和矿泉水,免费供游客饮用。此时,恰有一对老年夫妇缓步而上。大姐衣着鲜艳时尚,大哥体格魁梧、精神饱满。大家有缘邂逅,卡姐与大姐言谈甚欢。得知他们来自上海,也热爱游山玩水,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动情处,大姐取出陶笛,一曲《万水千山总是情》悠然响起。卡姐也和着笛声放声歌唱:“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万水千山总是情,聚散也有天注定,不怨天不怨命,但求有山水共作证”。寂静的洞穴顿时热闹非常,笛声与歌声回荡不绝。热情的温度仿佛从洞内的18℃飙升到了38℃!大姐说:“虽然我们年纪大了,但心不能老。余生更要好好走走、看看大自然。我们可以活得平凡,但精神决不能平庸。”
大姐与爱人继续向上攀登,前方已是陡峭的玉露洞出口——一如金华双龙洞,从底下主洞进入,自半山腰的冰壶洞而出。寻常爬山,皆攀于山外;而在山腹内洞中攀登,更如同攀向人生的高度。
我不再注目于玉露洞的高大空旷,因为它不及人的志向旷远;也不再迷恋厅内精美的石钟乳、修长的石笋、琳琅的石幔,因有一种精神之美,胜过自然的鬼斧神工;更不惧那遥遥“登云梯”,因人生之路,本就漫漫悠长。
灯光闪烁处,石壁上投影出北宋僧人释道原《景德传灯录》中的名句:
“……宁可清贫自乐,不可浊富多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