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用户从未签到
金牌会员
 
- 积分
- 14472
- 金钱
- 5380
- 威望
- 918
- 精华
- 0
- 注册时间
- 2013-12-10
|
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5-11-21 11:11 编辑
念慈庵(街檐下之六十二)
李邦林
风雪白马岭,念慈庵陷于一片白色之中。
善慧师太打开庵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落雪无声,一个女人倒在了台阶上,裤脚处落下一层薄薄的雪花,在老林古庵的风雪飘摇中苟延残喘。
哎呦,又是一个天涯沦落人。
诸葛竹青倒在念慈庵门前的风雪中奄奄一息,膳堂的炉火又重新起搏了她微弱的心跳,师太喂下了一杯热水,她睁眼看到了眼下另一种陌生的安谧与善慧师太慈祥的脸庞。
她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父亲是拖着一条长辫的清末遗老,自己则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名就读于婺府女中的新潮女生。本以为可以预见人生的绚烂,俱不知在上辈人的认可和媒妁之言的牵约下,嫁给了老镇“冯大通”商号的纨绔子弟冯祥福,说不上情投意合,可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过了两年,她的女儿出生了。丈夫冯祥福则沉迷于青楼和赌场,经常彻夜不归,还暴露出一个浪荡公子哥的暴殄,出手很狠,在她身上心上都留下累累伤痕,常常哭醒在长夜的恶梦里。几年功夫,万贯家财已被他输得家徒四壁。
那天夜里阵阵敲门声急,有人好心通报说老公已把自己的老婆诸葛竹青输给镇上的恶人乌皮,马上就要过来画押提人了,岁月薄凉,乌云压顶,天哪!
她选择了用逃离来摆脱从天而降的灭顶之灾,匆忙中俯身亲吻了一下熟睡中的女儿,一串眼泪滴在稚嫩的脸上,打开后门,黑暗吞噬了她的身影,她扎进了莽莽的大山……几天后也就有了开头念慈庵门前的那一幕。
谁的命运都不会是圆满的。醒来,女人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师太说让我留下吧,信任我,给姐妹们当个帮手,也疗治我的伤口。
师太点点头,说世态无常,佛门慈悲,留下吧!
师太的眼中发現了年轻女人内心深藏的优雅、教养和坚强。
从此在日升月落的时光流逝中总有一个身影在禅院内忙着,打扫、起炊、挑水、种菜…… 她痴痴地看着那只黑猫在太阳底下打盹,记挂着那个留在老家哭着找妈妈的女儿,也在师徒们法器伴奏吟诵里耳濡目染浸中润佛法的清规戒律。循序渐进中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清寡和安静,掐灭了情爱里最后的一丝火星剃度为尼,法号妙净。鉴于她深藏不露的文字功底,她很快就成了善慧师太的得力助手。
莺飞草长,寒霜初冷,那年德高望重的善慧师太圆寂,白马岭的松风低垂,念慈庵记住并见证了一名佛界长者的风范和功德。当年那个落难的勤杂工竹青,现在的妙净师父,则在青灯黄卷的修炼中功成名就,被众比丘尼们推拥为尼师。深山老林中的晨钟暮鼓响起之时,山外的世界早己是一片鱼龙混杂,狼烟四起,兵荒马乱了。
军靴踏进了念慈庵的大门,强势地带进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和不由分说的霸道,一名日本军曹领着十几个部下,赶走了尼姑,扣留了颇有姿色的妙净师太,进驻了禅院。白马岭的东坑遍布优质萤石矿床,他们用刺刀和暴力抢矿来了,把念慈庵当作据点,戒备森严,机枪就架在钟鼓楼上。
那晚月黑风高,军曹露出峥嵘的嘴脸蹂躏了六根清净的妙净,罪恶玷污了这块深山里的佛门净土,妙净的心塌了。
她平素对民间中医颇有研究,经常给山下的百姓把脉开方,普济众生。那晚陷入绝境的她果断地使出了她的绝招,把多味草药研制而成的条香,点燃塞进敌兵安寝的门缝,毒烟让一窝子狗崽子熏得昏迷不醒。妙净利索地把所有门窗锁上,浇上整桶的酥油点燃,风助火势,念慈庵顷刻吞没在一片冲天火光之中……
第二天清晨,山民们赶来清理火场,废墟里挖出了十几具男人烧焦的尸体,就是不見妙净师太。后来人们在六角井的一泓清水中找到她,洁本洁来还洁去,她已经踏着祥云驾鹤西去了。
那个曾经叫诸葛竹青的妙净师太就这样走了,走的那么壮烈,以致很久以后都没人敢走近那口斑驳的六角井,生怕打扰她那颗远去的灵魂。她的肉身被安放在善慧师太的墓旁,两人一起守着白马岭的草木,守着山下那一片风起云涌的生机,坟前祭祀台上人们用野牛滩上的七彩河石镶嵌着一朵白莲花。
前几年有人把念慈庵的史料整理出来,刊登在县史志办的杂志上,引发一阵轰动。那天念慈庵遗址来了一位八旬老太,她献上了一捧黄菊,又到两位师太墓前点了高香长跪不起,临走时她叫了一声妈,到处找你,我来迟了。又说只要我不死,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姓冯,是那个八十年前嗷嗷待哺在老镇上到处找妈的黄毛丫头,等她真的找到妈的这天,她也老了。
六角井还在,被疯长的野草盖着,念慈庵檐角的风铃早已消失在山野的风中。 |
|